
禅意与垂钓(再说禅意31)
少木森
暮霭黄昏,伏案工作了一天,累得头晕眼花,不由信步走向江滩。小桥下,见有人垂钓。
我也素喜临江垂钓。风微微,船摇摇,白云棹影,你掺我和,安逸静舒。走向这种境界,自有一种说不出的怡悦超然。然而,此次来桃源参加笔会,有几篇文字急待定稿,闲情逸趣几乎成了奢侈。只到这个黄昏才幸得半刻闲,独自沿江滩散步,偏能立马见个钓鱼的,自会有一股诱惑,把我吸引过去的。
江水清可见底,偶而有一两柄落叶在水面漂浮打旋,夕阳把它的影子投向江底石灰岩,岸上的树色草光人影融入江中,深浅明暗,层次分明,别有一番韵味。可是,如此澄江哪来鱼虾呢?我不禁对垂钓者更产生了好奇心。走近,是个皱纹深可藏鱼的老人,如枯木杵在微风中。身边有一小瓶不知什么牌号的酒。想他每至兴味飘逸时,咪着或灌着烈酒的姿态,不觉间便有了几分醉意。他若有所思地凝望着江面,像有许多鱼儿在他眼里打着水花。随着江面的夕照深深地融入水色,人也就融融地快要化了。
“耍笔杆的,这里多一支钓杆,你也来吧!”老人突兀地冲我叫了起来。
“唔?!”他并未回头,何以便知我是耍笔杆的?我走过去,见他身边绿塑料桶里养着数条寸把长的小鱼,淡灰色的,身浑圆,眼晶亮,煞是可爱。我问他哪儿搞来这许多小鱼做饵料,他笑着说那是上钩的鱼,哪是饵呢?这下我更好奇得不行,我也有那么多年“钓龄”,哪见过这小小鱼儿竟是猎物呢?这样钓一天下来,又能有多少收获呢?然而,他却钓得那么投入,那么专注,那么津津有味,真有意思!
我学会并喜欢钓鱼,那可是少年时期的事了。那时候家贫,父母亲和我们几个兄弟姐妹吃了很多苦,大约因为生来如此,也就不觉得在吃苦,生活得还充实而有滋味。家乡江河湖塘极多,小小年纪的我便学会游泳,学会到这些水域里去捉鱼、钓鱼。那可是有意思而又很实惠的事,弄到的那一点儿鱼虾贴补生活,无疑使生活多了一份滋润。年龄尚小时,我钓鱼时使用的是单钓,一支随便捡来或折来的竹竿,结上一段塑料绳和一枚很粗糙的铁钩子,偶然能钓上几条个儿不大的鲤鱼、河鳗或鲈鱼,就让父母们高兴,让兄弟姐妹的嘴能沾上点鱼腥味。不知道是我运气好,还是相对有耐心不贪玩,几乎每一次钓鱼,都能比同伴们多钓上几条,父亲便特别地支持我用学校放假时间跟着大人们去学放排钓。这种钓是用一根很粗的塑料绳为主线,串上几十或上百枚单钓,成排成排地布入水中。布钓的难度大,一个人是不太容易操作的,一般情况下,我总是和我的堂哥合作,步行三五公里到入海口的江滩去放钓。落潮时,堂哥催骂着,我一脚深一脚浅地把分为几排的一千多枚钓钩布放在滩涂上。待到涨潮已经累得精疲力尽。不管白天黑夜,一布完钩,堂哥总要在岸上找一块好草地,叫我和他好好睡上一觉,待再次落潮时才有精力又沿着滩涂收回钓钩。用排钓所能钓上的鱼,一般是胃口大、吃铒时囫囵吞枣的“贪吃族”鱼类,如河鳗、黄鲶、阔嘴棒子鱼、黄翘鱼等。用现在的价值观衡量,这些鱼可都是高档鱼类,价值不菲。但那时候普遍贫穷,能填饱肚子算是不小的本事,没有多少营养学知识和观念,即使这些如今看来很高档次的鱼,我们也无非用酱油一煮,与咸莱差不多,作为农家的当家莱。甚至常把黄鲶晒成鱼干,随便置一角落,等没鱼的季节——冬末春初当咸莱吃。
严格地说,那种钓鱼是谈不上什么雅趣的。夏日炎炎或风急雨骤或寒风凄冷,小小年纪的我出没江湖中……那滋味让人想起的是生存的况味,而与“雅”字无缘,若要说“趣”,那是十足的野趣,野得你又苦又累,野到你惊心动魄。有一天夜里,我和堂哥放完钓,上岸来找了一块两旁都是坟墓的草地,背靠背地睡着了。半夜惊醒,竟是一条冰凉的银环蛇和我们贴在一起睡觉,不知是哪位神灵保佑,我们总算没有压着它,它也就没有咬我们一口,留下了我们这两条小命……或许因为从未领略过钓鱼的雅趣,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对“垂钓”这个词是不习惯的,那词里实在蕴藉着太多的闲暇和雅致,与我儿时的钓鱼生涯格格不入。
真正品出那一点垂钓之趣,是这几年的事了。如今在江上钓鱼,玻璃钢钓杆很洋气,本身似乎就有一些玩味;每次收获又都不大,最多时我钓过31条小黄鲶,称之不足半公斤;如此小收获自然不足以补贴生活,也实在不再需要用它来补贴生活了,这样多少就有点儿不以得鱼吃鱼为乐事的雅致和清趣了。尤其是世事烦恼或感慨万千之时,一杆凌波,把不能在人前说的话对清风微波说说,把无法排遣的情绪对江水渲泄,平常的生活里也就多几分轻松,添一番境界。我想,这老人可比我还进境界了,寸把长的小鱼,钓得那么津津有味,就让我看得有点眼馋了。
“有欲望就会上钩的,哪管大小。”老人显然看出了我的心态,口气平淡地说。
我的心异样地动了一下,觉得平淡中似乎蕴藏着某种锋芒,某种暗示。
“钓翁之意不在鱼也!鱼小不遗憾。”又是一种暗示。难道他说的是钓我?难道钓我这一股子书生的酸劲不成?!
“我以前也写民歌,五八年那一阵子。也参加过这种笔会,会上钓过鱼。”
哎,原来也是一个文人呀!他这一说,我觉得很是亲切了,操起钓杆,共享起垂钓的情趣来了。
“哈哈!”老人大笑起来,“这钓杆是专门钓你们的。”
我愕然!继之也哈哈大笑了,笑够,干脆捞过老人身边的烈酒灌了两口,又笑。这一来就很融洽地一起钓起那寸把长的小鱼来,还聊着垂钓的异趣和那些与垂钓相关的典故,比如垂钓于渭水的姜子牙,比如桐庐的严子陵钓台等。老人说,其实姜子牙是“钓利”而来,严子陵则是“钓名”的,一个“沽名”,一个“钓利”,都不纯粹。纯粹的只有柳宗元,“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我佩服老人的博闻强记,也基本认同了他的观点,也就跟他谈得很投契了。
老人忽然说:“问你一下,要是你知道这江里根本就没有鱼,一条也没有,你还会几个钟头守着不挪窝吗?”
我给问住了。是啊,问得深刻啊!即使是垂钓之逸兴,之逸趣,也颇耐品咂和思悟。虽说我们不以得鱼吃鱼为乐事,只钓些小鱼玩儿,可能有时还随钓随放生,但假使我们早知道此江根本无一尾游鱼,那恐怕是很难让我们能够数小时不挪窝地守望空江,钓一片虚空的。由此,我常想起人生守望的诸多事物,说潇洒,说豁达有之,但未必就全可放得下,真的顶透虚空,不食人间烟火。只是人生的名啊利啊,你如果看得轻一些,你就能解脱一些,淡泊一些,潇洒一些,轻松一些,就像这垂钓的境界一般,不过于执着什么,你就多了一份自在。
此后,老人那深可藏鱼的皱纹渐渐在我心中淡化了,但有时想起这段往事还是觉得有味。遗憾的是没有问问老人家的名字,只好不大恭敬地称他为野老人。所幸的是不曾忘记他最后吟诵的那两句诗。日后若有重逢的机会,诵起这诗句,那深可藏鱼的皱纹里应会流光溢彩的。诗曰——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此其后,这邂逅垂钓老人的事儿在心里发酵和沉淀,最终写成了上述短文和下面这一首禅意诗《垂钓》:
垂
钓(禅意诗)/少木森
守望的心情并不空无
不疾不徐的风
把线绷紧 提醒着我们——
在悠悠然的背后
渔利是一件极快乐的事
那快乐 就像是因为有游鱼
把我们的时光
游得苍凉了 也饱满了
空手而归
我们 当然谈起了——
钓鱼非为鱼
大钓即不钓的境界
但谁心里都明白——
如果早知道这河无鱼
这是一条空河
我会悠然守望吗?
《读出的禅意:2017中国禅意诗选读》书出来了!因物价原因,订价高了——58元!但做为传播这书的辅助渠道,从编著者这里订书的,出版方同意仍按原先预定的40元发书。只因邮费负担太重,每位订书者订一册,请友情支持,承担20元基本快递费;订二册以上(80元以上者)即免基本快递费(顺丰快递发书)。
这是"禅意少木森"公众号,长按下方二维码,请关注!
以禅眼观物,以诗心生活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