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木森禅意诗精选精读》选例之五

            第一辑    纷纭众说

16．登长城的感觉（禅意诗）/少木森

沉重的石头  竟昂着头

模拟我们的欲望

贲张  收缩

沿山脉向上攀蜒

长城  也就像蛇腹在蠕动

游人像被它吞裹的食物

向上反刍  欲吞欲吐

天堂  不可能因为攀援

而越来越近

只想站在这里  能看清

平常没有看清的另一面

或者从猎猎的风声里

找出感觉  给平庸生活

添加一个豪气的梦

谁知道  最终感觉

自己只是蛇腹里

蠕动的食物  不断地

被欲望  向上反刍

陈柳傅：“个人意象”套于“公共意象”之中

少木森的诗绝大多数是“间接”的含蓄方式而不是“直接”的宣泄方式，诗意（义）靠读者发现与神会。有网友读了《登长城的感觉》说：“这样写长城恐怕你是第一人。不过，让人有点颓！”。

《登长城的感觉》的写法是在“公共意象”之上建立“个人意象”，最后将“个人意象”具体地细腻地扩大……长城“像蛇腹在蠕动”，是大家熟悉的“普遍”的感觉，不属于个人。而登长城的所谓“豪气”大部分被用于“应景”的正确的思路。

“站在这里 /能看清/平常没有看清的另一面/或者从猎猎的风声里/找出感觉/ 给平庸生活/添加一个豪气的梦。”但是“像蛇腹在蠕动”的长城，向上攀登过程，人真应看到的“豪气”是个梦， “天堂不可能因为攀援/而越来越近”， 天堂也是个梦。人在历史潮流中，在平庸生活中，真不过是被机械地“吞吐”而已。

将“个人意象”套于“公共意象”之后的变形在于：多数人将自己置于“蛇腹在蠕动”之外，而这首诗的指归是将自己送入“腹内”。《登长城的感觉》给人不是红色，而是灰色的感受，就在于此。并给人这种与“豪气”相反的情绪——有点厌世伤感。

废名《中国文章》中的一段话：“中国文章里简直没有厌世派的文章，这是很可惜的事。我这话虽然说得有点儿游戏，却也是认真的话。我说厌世，并不是叫人去学三闾大夫葬于江鱼之腹中，那倒容易有热中的危险，至少要发狂，我们岂可轻易喝彩。我读了外国人的文章，好比徐志摩所佩服的英国哈代的小说，总觉得那些文章里写风景真是写得美丽，也格外的有乡土的色彩，因此我尝戏言，大凡厌世诗人一定很安乐，至少他是冷静的……”

也许真有点颓，但这种颓不美吗？给短暂的人生，一点复杂的心情，给人一点危险、危机，如果这时，添加一个豪气的梦，一定会倍受安慰。

    这种归纳的透彻！就是禅意。

18． 草 尖 （禅意诗）/少木森

草尖上有一颗露珠

晶莹地  等待我们目光穿透

像哈哈镜  等待捕捉

我们的笑声

突然想  我得轻轻地

聚焦我的目光

尖尖细细的  像草尖

还要轻轻  比微凉的风还轻

轻轻地刺破露珠

会不会  就倒出一串笑声

陈柳傅：像童话一样思维

《草尖》智性，清晰，又像露珠一样晶莹。类似历史上所谓小诗的优质产品，是特别悠闲中出来的巧诗。谁在一颗露珠像哈哈镜那样照过？但这是合理的。真实的。在我看来《草尖》表现了生活的快乐。他想象露珠里装着笑声——“聚焦我的目光/尖尖细细的 /像草尖……轻轻地刺破露珠/会不会 / 就倒出一串笑声”。

对于草尖诗题的由来，我认为与其认定对生活的观察，不如将之认定为生活回归到童年乃至童话。

《草尖》所写实的“草尖”上的露珠，令我想起台湾的陈冠学，他曾将露珠认作真珠，又觉得路边径旁的花，在秋天比春天“娴雅”，他将人到中年人后所舍弃的、忽略的重新收回心灵，他置身于有晶莹露珠的晨野而变成诗人——“生命更加晶莹了”。他的日记体长篇散文《田园之秋》说：因为“生命的激荡归于完全的平静”，从此生命获得“一种极其亲切的感觉”与“谐顺”。

少木森还写过二十节气的“禅意诗”，多属于这一路，也是写于“生命的激荡归于完全的平静”，获得“沉淀和澄清”之后。写诗需要激情，而平静是必要的背景。激情于发现或爆发，可能够了，接着会冷静下来的，才有晶莹舒缓的诗句——我甚至怀疑一些诗，于平静中发现或爆发，整个就是平静的产物。平静而收获细心，细心才有细心的文字。平静收获童话的心，也是一路。

说起来这首诗并没有什么大技巧，只是情趣，像童话一样思维，特别清新。想象产生诗，想象在诗中使人心很细，“动作”很细。正是无大技巧的诗，才是好诗。

这首诗写出于过了不惑年龄的人，拥有孩子那样的早晨。

这是一棵草尖上的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