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禅意与哲理
----再说“禅意”(12)
少木森
有人问过我:禅意与哲理怎么区别?
我记得我当时是这么回答的:“禅意是一种生活智慧,哲理也是生活智慧,二者是相融通的。但哲理是‘理’,是‘生活的道理’,可以直接阐述和表达出来;禅意是一种‘意味’,一种生活‘韵味’,不能直接表述,只可感悟。”
我至今仍觉得这个回答大方向没有错,就这个理儿,但又觉得还没有讲到紧要处,有必要修正一下。其实,就一首诗而言,许多时候个中的意境、哲理和禅机是互相渗透,甚至是有机融合的,根本就无法说清这是哲理,还是禅意,但它们都是蕴含着对人生的思考,蕴含着人生的智慧。比如,读苏东坡的诗:“人生到处知何是,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尔留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你会觉得,东坡先生把人生看得透透的,他显然是悟出了人生的许多“哲理”来了。假如硬要说他悟出了什么“哲理儿”的话,大慨可以整理出这样的一个表达式:人生,无非什么什么——过客,而已!一切匆匆而过,哪复记东西?!
可是,诗人不这么说,他用飞鸿、踏、雪泥、留、指爪、鸿飞等等的意象来表达“哲理”,就让读者觉得形象生动,且很有“生趣”,还有点儿幽默,亦庄亦谐,深含一种禅机。所以,东坡先生的这首诗是“哲理诗”,更是“禅意诗”。
读这诗时,我很自然想起就当代著名作家毕淑敏一次访谈中的一段话,大意是说:人生也许没有意义,但正因为这样,每个人都必须努力寻找其意义。毕作家说的是“理”,在禅家那儿也有许多同样或类似的表达:人生是“空”,却要修练,要精进,要悟彻人生。只是,禅者的种种表达多是不以“理儿”直说出来,而是含一种“禅机”,让人在一种“机趣”中悟出“禅”来,悟出“人生的智慧”来。
仔细研读,会发现禅当然也是讲一大堆“理”的,禅宗也形成了自己庞大的哲学构架,把它简约概括的话,它具有这样的“四论”:一是本性论,即认为人的本性皆有(或说,皆为)佛性,有佛性者皆可成佛(其实,在禅者的意识里,佛就是完整的人格,完美的人格,是智慧圆觉者)。二是迷失论,即认为人在尘缘欲海中迷失了本性,迷己逐物,于是离了佛性,离了“赤子之性”。三是开悟论,即认为人要通过修行而开悟自己,找回迷失的自己,以达真性。四是境界论,开悟了,才可达到“圆融”,即与世界交融为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达到一种圆融、无碍的境界。
可见,禅既然是一种哲学构架,那儿“哲理”够多了,但是,禅总是以其独特的思维方式,独特的感悟方式来表达“人生哲理”,也就把这些“哲理”表达成一种“禅意”。《五灯会元》里的诸多公案都因其哲理而深刻,因其禅趣而迷人。
我们读一读这样的公案吧:镜清禅师问他门下的僧人说:“外面是什么声音?”当时,雨声大作,僧人说:“是下雨声。”镜清禅师说:“众生颠倒,迷己逐物。”僧人一愣,便又问:“老师,那应该怎么感觉才对啊?”镜清禅师说:“我就是雨声!”
镜清禅师所说的显然是一种“人生哲理”,更是一种“禅意”,一种“禅”的境界:人应与境合一,物我相忘,没入天地间一滴雨声里,与雨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二而一,以达圆融无碍的境界。
要我说说拙作《古莲的传说》究竟是哲理诗,还是禅意诗,我觉得不好回答,似乎也没有必要回答。我只告诉你一个事实:这首诗与当时正读细细揣摸着镜清禅师这种“禅式思维方式”有关,刚写下时,还觉得那种思维方式似乎是学到一点了。现在回头在读,信心有点不足,是不是学到一点皮毛呢?读者明鉴!
古莲的传说 (禅意诗)
他 一切皆空的和尚
顷血
浇醒寂寐千年的灵魂 为花
然后圆寂 笑意写在脸上
映
一池红莲如炬
这其实只是一种传说
事实是 荷花不开
他 溘然西去
又该是敲木鱼的时候了
阳光响亮的西天 又深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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