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处罗霄山脉中段的秀禾县，无论是当官的、还是老百姓，都信奉“婚姻冇乱或冇让”。在秀禾的方言里，“乱”“让”同音，或说“冇乱”，表现为顺其自然、听天由命。 或说“冇让”，体现的是主动性。过来人，无论男女，一般都有过这样的感觉：在没有找对象之前，眼里看哪个姑娘（小伙）都不咋地，而一旦确定了目标谈婚论嫁了，猛然发现哪一个姑娘（小伙）都好！芸芸众生，不乏有跟着感觉走的男女。“功成名就”者，总觉得自己在婚恋路上走了弯路。每当谈起这些婚恋往事，很有感触：凡是不愿嫁给我的，后来嫁的男人都比我差；凡是我不愿娶的，后来嫁的男人都比我优秀。听起来像绕口令，核心其实就一句话：婚姻冇乱。也就是男婚女嫁，终究还是缘分！

           （一）

话说1983年6月底，眼看就要上县城进高考考场了，秀禾三中毕业班的东方艳同学重感冒了，完全打不起精神，甚至拉着好友的说眼里含着泪说：“今年的高考对于我来说，可能就是一个梦了。我这个样子，林黛玉似的，连进考场的力气都没有了。”好友正不知道如何安慰才好，班上平常无论哪一方面都默默无闻的郝志新突然闯了进来，不由分说，拉开了东方艳的好友，一屁股就坐到了床边，当着女生寝室里其他好多女同学的面，双手握住了东方艳的手，坚定地说：“哪怕耽误我参加不了高考，就是背也要把你背进考场！”在场的所有女同学都以为听错了，惊异得全走出了寝室。考场是不可能背进去的，倒是毫不犹豫地背起东方艳去了一墙之隔的公社卫生院。后来有知情的女同学很是羡慕地描述，东方艳流了好多泪，差不多都哭出来声。我们所有女生都被感动得热泪盈眶！真看不出啊...！

时光倒回到三年前的高中新生入学。第一堂课是老师点名，被点到的同学再站起来重复自己的姓名并介绍自己家住哪里、来自哪个中学。当有一个名叫“东方艳”女同学站起的一瞬间，郝志新就认出了那个“砍柴妹哩”，尤其说她家是相邻的山背公社山背大队的，就更加确认了。郝志新记得这两三年来每年至少有两次看到过这个东方艳和她的娘拖着板车进山来砍柴，听她们与其他人的说话，知道是出山外必经过的山背大队人。就在开学前不久，他还看到过她与妹妹来拖上半年她们母女砍下的柴（寄放在一个熟人家门前）。郝志新的心里禁不住酝酿：她记不记得砍柴时我们见过面？东方艳现在上高中了，还会来我们郝家岭砍柴吗？

其实东方艳也一样，郝志新一说他是红旗公社乐山大队郝家岭人，就有一种直觉：这个同学我真面熟，就是去那边砍柴时遇到过的“新崽”啊。心里想，下次再去那边砍柴会不会又碰到他？其实东方艳还知道，五年前的初夏，郝志新的爹就在社办煤矿上被炸死了。他小小年纪就晓得帮助娘照顾两个小弟弟和操持家务，无论是从上山砍柴，还是下地劳作，从不叫苦叫累。在校更是一个刻苦学习的好学生，小学第一名升初中，初中第三名考上高中。是他乐山大队盘古开天地以来第一个考上的高中生！

似乎还没有习惯高中的紧张学习生活，就迎来了秋收时节的农忙假。东方艳的娘本来不准备带艳艳进山去砍柴的，觉得她上高中了，学习任务重。不料东方艳一改往常的被动，很主动说要去，说正好放松一下。轻车熟路，一到郝家岭的山脚下，东方艳迎面就看到背着一大捆柴的郝志新，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叫出了声：“郝志新，是你啊！”于是他们就如他乡遇故知那样相互有了压抑不住的高兴。当然，最令东方艳高兴的还是郝志新回身就带她们上山找到一片之前砍下、早已干燥了的柴火。东方艳只顾高兴，她娘知道这是别人有意砍下留置等干的，也知道应该就是这个同学之前砍下的。还意想不到的是，下山来，郝志新的娘早已做好了饭菜在等着。一面是饥肠辘辘，一面是盛情难却。水饱饭足后，郝志新再重新捆紧她们板车上的柴火，还反复交代一路下坡，就是要小心“刹车”。而东方艳却无话可说。她们才走远没几步，郝志新的娘就细声叮嘱新崽：“返回学校了，千万不要与别人说起你的同学在我们这里砍柴，更不能说在家里吃了饭。”

在路上，东方艳再也忍不住了，问娘：“爹怎么从来没有来过？”

娘许久没有回答，干脆停了下来：“在别人眼里，你爹是个大秀才。其实是个书呆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要他去山上砍柴，你爷爷奶奶还不要吃了我？说实话，我也不忍心。万一挂坏了他的牛屎眼镜还去了多的！那个新崽问你了吧？”

“是他娘说，你真吃的苦！”

“‘吃的苦、有苦吃’。一个娘儿们‘吃的苦’，等于命苦。”

东方艳喜欢爹那个文静的样子，不好再说下去了，只得说：“换我来拖吧。”

“下坡路不要力，就是要用力扳着刹车，还是我来好。”

郝志新怀疑东方艳的娘是不是有同样的交代？到了学校，即使两人近距离相遇，都像约定好了似的没有任何的表情表示。不要说在老师眼里、在其他同学眼里，他们就是那个年代乡村中学男女学生的典型性关系，就是在郝志新的脑海里，为帮东方艳砍柴作出的所有努力都仿佛是梦境，回到学校就一切烟消云散了。

 一晃三年了，他们就是这样“心心相印”地维持着这种默契——一年春秋两次，东方艳与娘进山砍柴，郝志新与娘相帮。两个做娘的像是监督着两个孩子，又像是默许和鼓励他们。

是皇天不负有心人？还是郝志新的“表白”与“坚定”感动了自己、也感动了东方艳？令秀禾三中所有参加高考的同学羡慕嫉妒恨，更出乎所有老师的意外，他们竟然双双考上了！像秀禾三中这样没有好资源的乡村中学一般只有高四高五的同学才有机会考上，应届生很难上线，像他们两个根本不在班主任“计划”里的人选能上线还是学校自恢复高考以来的突破！可贵的是东方艳考上的还不是女生分数更低的地区卫校，而是与男生一样分数线的地区农校，也是为了向郝志新靠近些还选择了园艺班，因为他报的是省林校。

省林校开学早，郝志新家里摆酒席也早。他专门到东方艳家“请客”，就在东方艳还在犹豫之际，她娘很爽快地替女儿答应了。而她爹，大队小学的教导主任，似乎更能看清楚，当着郝志新的面说她娘：“艳艳还小，不要把话说在前面...”。东方艳却瞬间理解了这历来在娘面前唯唯诺诺的爹是怎么的“有苦难言”或“欲语还休”。当着爹娘的面，对郝志新笑着说：“我知道了！”。几天后，她如约到郝志新家吃酒席，没有把自己当外人，顾不上老师和同学的眼光，甚至玩笑，也不理会陌生人的窃窃私语，小鸟依人般地在他娘的左右忙前忙后，俨然是志新的大姐，而不是一个熟人或同学。他娘那个高兴得无所适从，间或有人好奇或玩笑，故意问这个妹哩跟你那么亲，哪里的什么亲戚啊？他娘却答非所问，这个妹崽标致吧！

东方艳送走郝志新入学后，突然就觉得有一种什么东西在心底里升华了，仿佛压抑了三年的某种情感喷薄而出了。她没有征得爹娘的任何意思，独自一个人进山去了郝志新家，很诚恳地邀请郝志新娘和两个弟弟到时一定要下来吃她的升学酒席，以致那天郝志新的娘带着两个孩子齐刷刷地站在东方艳爹面前，恭恭敬敬一起叫东方老师时，东方老师窘得说你这两个孩子是哪个班的。还是东方艳的娘及时上前解围。其实，东方艳没有完全理解爹的意思。所以在东方艳即将去开学的前夕，她爹很小心翼翼地单独与她说了好些话，说你们母女每次从山里砍柴回来，一看这柴火的质地、数量和捆绑，就知道不单单是你们两娘女的事。起先以为是有哪个男人帮了你娘，后来才慢慢知道是有这么一个男同学。你这个同学很聪明、也很有心机，将来很有可能是一个办大事的人。而你骨子里就是一个善良的妹哩，像绝了我的秉性。你到了学校，尤其毕业后有个工作，你会越来越知道，这世界越来越大、越来越精彩，也越来越难懂。无论对老师、对同学，还是对领导、对同事，乃至对你认为值得信赖的人，都要“扎紧裤脚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