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伦布执拗地认为地球是圆的,这一信念促使他避过陆路上势力强大的波斯帝国,绕道从深不可测、前途未卜的海路进军,虽然在一个错误的地点,叫出了美洲人错误的名字,但他毕竟通过一系列错误却又富有意义的发现,证明了自己的信念:地球是圆的。当托马斯·弗里德曼第一个念头闪过自己的脑袋,认定这个世界是平坦的时候,他的底气并不是很足。但当他走遍印度、东亚、中东、南美、甚至非洲的某些商业聚居地之时,他的大脑神经元已经形成了一种如同信仰般坚固的条件反射:几乎没有任何一种工作不可以从一国出口到他国,几乎没有任何一位工作人员不可以在家里利用人体感知的延伸——第四与第五媒介将自己的业务外包、接纳。这就是平坦的世界,不仅仅是地形上所有的山脉都夷为平地,更重要的是,当我们踏入海洋的时候,我们不必再惧怕海水淹没自己的身体,我们必须再因为被窒息的预期而感觉不适而产生心理阴影,一切都已经成为如同人类祖先已经适应的平地一般——真正的海洋依然存在,但阻隔人类行走的海洋,已经被新技术环境下的陆地所覆盖了。
从地理的科学性角度看,这个世界确实是圆润的,从商务、管理、营销、分工、文化等诸层面来看,这个世界也确实是平坦的,但如果将一个世界微观到一个个个体来看的话,这个世界其实是零碎的。个体与个体的关系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更不稳定,如同过山车近乎于音速滑到最惊心动魄的360度旋转时一般,不满一岁的小孩独自一人迈出小脚过马路、旁边却没有人看护带来的心理担忧感一样,这种不稳定让人受不了。有人说,人与人之间的沟通,如同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但这层窗户纸,在我看来却更像是经过了海市蜃楼般的精雕细刻,看似不堪一击,实际上,它是一堵难以贯穿的铜墙铁壁。
情感必须依附多个生命体之间的关系。个体的“我”存在,就必然与另一个个体的“我”发生交往,确立某种关系。情感在不断的互动与碰撞中萌芽、生长、根植、茂盛。但情感如同投资一样,高收益的同时也会有高风险。单纯的向上会让每一个感受感情的人感觉到它的美好与温暖,但一旦走入另外一个方向,情感的副产品便是痛苦。有人会用“痛苦是生活的一部分,没有它生活就不再完美”来诠释痛苦,可谁又喜欢主观地寻找痛苦来使自己的生活“完美”呢?一个显而易见的道理是,当沟通遇到障碍时,情感的指数“日线”可能就会有向下的趋势了。
随着毕业的邻近与学院内部的整合工作进入白热化,近一个月来,发生了许多事情,这些事情牵带着许多我身边非常重要的人,他们是当事人,他们是每件事情的参与者与亲历者。每一件事情的结果都把他们推向了一份角色,一个结论,一种印象,继而传播开来,不断地调整、刷新着旁观者——包括我对他们的认知。但令我吃惊继而感慨的是,这些事情竟然如此重大地改变着他们的形象,以至于我开始怀疑起两端:一端是历史,过去的他们在我脑海中留下了足印:感动、钦佩、敬仰和善良,但我现在似乎已经具备了足够的理由否决他们;一端是当下,当两套不同的话语来解释同一件事情,并且都能解释得头头是道,但背后却有着明显对立的时候,我感到周身发凉,一种前所未有的、因为迷惑与困顿所带来的巨大酥麻感袭击了我。这种袭击的强大力量,使得我脑海中不断重复着这样一个问题:我还认识他们吗?或者说,我还有能力认识他们吗?一个我不愿得出的、也是我心理自我防卫的结论是:我从来就没有真正认识过他们。
这个问题的背后有一种强烈的诉求:我必须认清楚他们,因为他们对我太重要了,他们对我有恩,在我最迷糊、也是最危险的时候,他们的智慧让我跳过陷阱。这种恩情无法物化,也无法表达。这种恩情没有那种同龄人之间因为事业的嫉妒而产生的隔阂,没有那种利益与尊严的纠葛而有丝毫的打折,它纯净得如同西伯利亚暴风雨过后第二天清晨的阳光一般。我想当然地并且坚定地把这份恩情回溯到他们的人格魅力上,却在现实面前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自己的解释系统。我无法解释,所以我无法认识。
认识的方向决定了我自己要往哪里走、怎么走,我曾经的仰慕、感恩如果都流入混沌,我自己就失去了后方,找不着北,也就妄谈构建自己的希望。而没有希望的人生,也就没有预期,即便现实生活再如何令人陶醉,如果明天的太阳升不起来,有谁还会留恋此时的短暂美好呢?
当我知道处于同样地位的他们依然不知内幕,我自己或多或少会有瞬间满足:我毕竟是知情人。我知道的是真情况,因为当事人亲口向我诉说事件的始末,因为他们的诉说能够解释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但这一知情是需要我付出代价的:这一真实完全击碎了我先前幼稚的想法:世界上总会有一帮不受利益影响的固定的朋友,他们之间的关系可以用捆绑、联盟、结合、合作等词来形容,并且坚如磐石。但现实告诉我这种关系非常脆弱,脆弱得可以将过去5、6个小时的促膝长谈忘得一干二净,脆弱得可以将任何的、无数的心灵和思想的共鸣轻易地抛之脑后,脆弱得完全可以不顾及对方的想法、迅速行动以快刀斩乱麻的方式划清界限,尤其是,当这种真情况与我的未来挂上钩时,我更加难以接受:先前我的未来挂靠在他们的光环中,这种光环的光源很大程度上来自于他们的联合与友情,但我无法原谅自己对未来的草率:既然联合不再,形同陌路,就没有任何理由再依附于他们的指导与教诲。这是我理智的选择,其背后则是我情感的巨大阻力:在我的灵魂深处,依然不愿相信利益和误会会如此摧枯拉朽般地摧毁他们过去的交往、情感和不成文的默契。
人与人的沟通永远隔着一堵墙。这堵墙可能是无法割舍的利益、虚伪的尊严、长期压抑的欲望和因丧失自我而苏醒的人性原罪。对于知天命的他们来说,阅人无数之后交友往往更为审慎,但当他们真正地付出自己的友情和努力之后,面对着铁冷的反应,跟正在寻找自我的年轻人一样,对人性发出自己的疑问:我究竟错在哪里?他为什么会那样做?我尝试理解,但为什么总是理解不了?
在自己都理解不了的前提下谈论是非没有意义。只是希望尽快让这件事情淡去,而淡去的同时总要留下一丝痕迹。我现在正在用我的心智去理解这丝痕迹,努力让它转化为我的人生财富:世界是碎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微妙而不稳定的。如何对他人付出的同时保护自己,是一种人生智慧。对他人付出,换得他者的情谊,依然是我获得幸福感的重要来源,但同时,我的神经元会在另一方面提醒我:保护自己,永远是做事交友的底线!
刘思坤
作于2007.7.5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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