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梦里的记忆(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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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说:“现在的人穷,治安又不好,这样的现象哪里都有。咱们县城也是如此,警察也抓贼,但是抓进去打一顿又放了,贼出来没生路只好还是做贼。所以呀,只能等人们都富裕了,法治也健全了,治安自然也就会好起来。”
我笑了一下,说:“可是我觉得咱们县的治安还算好的,小偷也没这么明目张胆的!”
父亲笑着点头,说:“岷县属于封闭的小县城,人不杂!而这里是人流动很大的火车站,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治安肯定要乱一些。你要记住,出门在外,不能逞英雄,否则会很麻烦!”看着我一脸的疑惑和不解,父亲补充说:“如果是在岷县,我们看见贼偷东西一定会制止,因为本乡本土,没有后怕。在这里就不行,你看上去就两个贼,实际上是个团伙,你惹一个就等于捅一窝,那就太危险了!”
我听得有些心惊,庆幸父亲陪我来,要不然我可能真的闯不过这关。我想起在兰州时,和高旭一起碰到的那些流氓,不由暗自认可父亲的观点。
父亲叹了口气,又说:“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在马坞乡看过一段时间的林场,就是村子后面那一望无际的森林,你还记得吗?”
我点了点头,说记得。
父亲说:“那时候乡里给我发了一支步枪,还有五发子弹。我跟四个人组成一个巡防组,每天都要去森林里转悠巡视,就是为了防止盗伐森林。好几次遇到有人偷砍树木,如果是一个人,是为了给自己盖房子,我们不但不管,反而帮着给他几根。如果遇到团伙偷盗,我们就会开枪警告。而对方往往也有火枪凶器,逼急了就朝我们开火。你马存福叔叔的胳膊就是被盗伐分子开枪打断的。那时候,我们面对坏人真的不怕!而现在,面对着几个小毛贼,却不得不服软。这就是现实世道!”
我很认同地拽了一句:“这就是江湖,就是所谓的‘虎落平阳被犬欺’吧!”
父亲瞪了我一眼,训道:“一天到晚就看那些乱七八糟的闲书,什么江湖不江湖的!总之,你这次去天津,一定要处处小心,不要跟人争强好胜!”
我点头答应,心想:“天津是发达的大城市,大城市应该很文明,不会有这么多小贼横行的!?”我这个猜想不管对否,反正在我到天津后,确实没见过小偷。也可能是我很少去繁华地段闲逛吧?
但我很喜欢跟父亲这样聊天,以前是没有这样的机会的,而且他的话还是很中肯,对我有很重要的教益。
这时,父亲说:“你先睡一会觉吧,晚上还要坐火车呢。我出去给你大伯打个电话,让他在北京去接你!”说完,就转身出去了。
我就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的一角,一只蜜蜂撞到蜘蛛网上,吱吱地挣扎着,埋伏已久的蜘蛛飞速爬过去,很快用丝将其五花大绑,然后拖拽到洞里去了。
我突然担心起父亲来,怕他被那几个小贼找麻烦。于是,我起身走出客房,在旅馆外面转了两圈,也没看到父亲的身影。当我回到旅馆,走进客房时,看见屋子里多了一个人。
那个人见我进了屋子,就问:“你也住在这屋里?”
我听他的口音好像是兰州的,于是点头说:“是呀!你是谁?”
那人说:“我也是刚刚住了进来。你要去哪里?”
我想到父亲告诫说不要轻易给陌生人说自己的行程,但还是说:“我要去北京!”
那人一听,脸上露出很欢喜的表情,说:“我也要去北京。你是坐晚上的那一趟火车吧?”
我听了,不由有些紧张,便搪塞说:“不知道呢!”
那人看出我的紧张和局促,就笑了笑,没有再问。我焦急地等着父亲回来,直到下午五点左右,看见父亲从外面进来,手里有多了一包东西。看见屋里多了个旅客,就微笑着跟那人打个招呼,然后对我说:“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来,将这身新衣服换上!”说着,从袋子里掏出一身深蓝色的运动服,还有一双白色的旅游鞋。
于是,我将衣服换上,父亲前后看了一遍,然后笑着说:“还是人靠衣服马靠鞍,就是不一样!”
那个人躺在他的床上,默默地看着我们父子,听父亲这么说,就搭讪:“师傅,你儿子要去北京,理该穿得好一点!”
父亲很高兴他这么说,就给对方递了一支烟,说:“孩子要去天津上学了!”
“哦!考上大学了?”那人很欣赏地看了看我,吸了口烟,说:“好事情!有出息!”
父亲笑了笑,就跟对方攀谈起来,我从一旁听出,这个人是在北京开印刷厂的,对北京非常熟悉,说得头头是道。父亲听说对方也要乘坐今晚的那趟车,就说:“那就麻烦师傅一件事,我儿子要到北京转车去天津,他年纪小,希望您在车上多多关照!”
那人很豪气地答应一声,说:“老哥,你放心,这小事情!”然后又对我说:“你爸对你期望很高,要好好读书,将来好好报答父母亲!”
从他这话里听得出这也是个好人,我就点头应诺。
父亲又对我说:“火车后天一大早到北京,你伯父会在北京站接你,你在第二出站口找你伯父。”
那人对父亲说:“师傅你就放心,到站后我陪着他等他伯父,不见人我不走!”
父亲非常感激地又给敬了一支香烟。
我确实没独自去过远方,若说有过出远门的经验,也就是在高二的时候跟着县文联的老师们去过嘉峪关。记得那次活动结束后,我跟着一位老师去了敦煌,在敦煌呆了两天。在那大漠荒烟,长河落日之地,我都没有害怕过,更何况要去祖国的首都呢?这样一想,我顿时觉得父亲的担心有点多余。
父亲可能有护犊之情,总是不放心吧?你看他一会出去给我买点吃的塞到包里,一会又出去买点用的塞到包里,如此反复好几次,在我劝说下才在床上躺了一会!吃晚饭时,父亲请那个同屋的师傅一起去吃饭,那人也不客气,就和我们一起到对面的清真饭馆要了几个凉菜,每人一碗烩面,他跟我爸还喝了一瓶白酒。结账时那人非不让我爸结账,硬抢着将帐结了。
回到旅馆,可能酒喝高了点,他竟然拉着我爸的手哥长哥短地叫个不停。我听得有点心烦,就走出旅馆,看见外面灯火阑珊,街头摆满了小吃摊位,显出一派热闹的气氛。我看见一个卖酿皮的摊位前,围坐着好几个女孩子,正嘻嘻哈哈都说笑着吃。
突然,我又想念起张树来,想念跟她一起在兰州吃拉面的情景,我想起她说人生别离无常的话。这话还真有道理呢,你们看,一个月前我跟她在兰州分别,她孑然一身西去阳关,我现在却要东去津门,从此后真的是天各一方了!置于育霞、秦梅、马晓军,还有我的那些学友们,他们此时都不会知道我会去那么遥远的地方。
我从小就经历了太多的离别,所以对离别习以为常了。也许因为每次离别都是孤单单的,所以,对于离别时的情景总印象深刻而且感触颇多。对于此次即将跟父亲离别,我却充满了期待和向往,尽管对于前途的迷茫依旧,但是我却有了一种真要解脱的欢乐。因为,我除了自小就有遨游天下的野心外,更害怕再回去面临的失败感和孤独感。所以,无论如何,我得思考真的走出去后,该怎么办!
回到旅馆的客房,我看见那个人和父亲都各自躺在床上睡着了。我悄悄坐在椅子上,斜曳着身子,一手拄着下巴眯了一会儿。等我被父亲叫醒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匆匆收拾好东西,和那个客人一起往外走,到了旅馆的服务台,父亲取回行李,并对那个老板娘说:“麻烦你给我留着门,我送儿子上车后,还要回来!”
那老板娘说:“我们最晚十二点半就关门了,你不要太晚!”
父亲答应着,将我的行李扛在肩上,迈着大步向马路对面的火车站走去。我紧跟着他,不一会到了陇西站的候车厅,此时大厅里人很少,除了十来个候车的旅客,再就是几个躺在长椅上的流浪汉。
那个同行者找了个座坐下来,然后打着哈欠说:“这趟车是从兰州始发,还要路过定西,那里会上很多人,到陇西这里车上基本上就满员了。等一会儿咱们上车,也不知有没有座位。”
父亲听了,脸上露出一丝担忧的神情,对我说:“一会上车了,尽量往后走,后面的车厢可能有座。”
我点头答应着,看着外面昏暗的夜色,劝道:“爸,你快回旅馆吧,一会我自己上车就行了。”
父亲说:“我再等等,你上车了我再回。”
突然,我感觉鼻子有些发酸,强忍着眼泪说:“爸,您一定要保重身体。生意上还是请人帮忙吧,不要自己一个人干!”
父亲点头说:“是啊,的确需要请帮工了!你不用担心,安心去参加考试,考上了就好好学习。在天津要听你大伯的话,也要尊重你大妈和两个姐妹。”
我说好,然后默默坐着,也不知再给父亲说什么话好。想起小的时候,父亲常要去乡里开会,将我一个人放在家里不放心,就也将我带着去。那时候,我家在高高的李家山上,去乡里的时候,先要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下山,到了山下又要沿着公路走二十多里路。父亲要么背着我,要么将我架在肩头,然后一面向前走,一面我讲着故事或唱歌。在他醇厚的嗓音里,我会在他的背上昏昏欲睡。确实,父亲的后背很宽也很温暖,让我感到很安全。
如今,我业已成了大小伙子,个头也超过了父亲,但是,我有时候却无视父亲渐已瘦小的身躯,这几年几乎不像其他人父子一样亲近。有时候我曾不理解他,甚至会想远离他。而此时,我却真正感受到父亲的关爱,发现是我自己孤僻的性格,将自己与父亲用无形的冷漠态度态度隔了开来。
也许,是我们父子俩都不是善于沟通和表达吧?所以,在这离别之时,也都表现得很平静,起码都是掩饰着自己的惜别之情。在等候火车的这一个小时里,我们几乎再没说话。直至广播里传来女播音员很疲倦的声音,宣告乘客可以检票进站,父亲才提起行李,拿着站台票对我说:“跟在我后面!”
我急忙站起身跟着,通过检票口进了站台,才发现月台上已经有不少人,也不知他们是怎么进去的。跟着就看见火车缓缓驶进车站,还没停稳,人们就开始往车门涌去。我看见车厢里已经满是人,车下面的人在那小小的车厢门口挤成一堆。
父亲见状,便将我拉到他面前,然后从后面将我一推,然后一个胳膊将我往上一送,我就被抬到了车厢门口,我忙抓住车门一侧扶手,感觉父亲一松手,我就被后面的人给挤上了车去。
父亲对我喊了声:“你往后面车厢走,我从窗口将行李给你递进去!”
我没想到这车上会有这么多人,赶忙在人群里往车厢内部挤,好容易到了车厢中间,看见父亲扛着行李,也顺着车厢往后走。他看到了我,就打手势让我开车窗。我忙挤过去,对坐在窗边的一个中年人说:“师傅,麻烦你开一下窗,我拿行李!”
那人白了我一眼,没理会。我只好自己侧过身去,用手掰那车窗的卡扣,谁知掰它不动,急得的满头大汗。这是另一个坐在窗边的人看不过去,就站起身帮忙,这才将窗打开。父亲忙从下面将行李递了进来,然后说了声:“今后你的走自己的路了。自己多加小心!”话音刚落,火车就开动了起来,我看见父亲孤身站在月台上,一晃就看不见了!
我突然泪水就涌出了眼眶,但又怕被人看见,就低下头,用袖子悄悄擦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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