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很快就驶出陇西站，进入漆黑的夜色中。

我将行李和给大伯带的东西都码放在脚旁，身边挤满了无座的旅客。我找不到那个在同屋住的旅客了，也不知道他是否顺利上车。在这拥挤的车厢里，我即便想去找他也挪不开脚，只好扶着身边的座位靠背，看着车窗外黑暗的夜色，心里挂念着父亲此时是否已经回到了旅社，旅社的大门是否还开着，以及明天他一个人要坐车返回岷县，回去后又要开始忙碌劳累。越往后想，我的心就越疼，疼的有些无法承受。

于是，我将胸口顶在高高的座位靠背侧壁，闭上双眼，任由自己的身体随着列车晃动。就这样，我熬到了黎明时分，火车到了宝鸡车站。随着火车缓缓停稳，我听见外面一片喧闹声，跟着车厢里的人开始更加的拥挤，看来又上了不少的旅客。这下子我完全被两边涌进来的人给夹在了中间，更是动弹不得。

到火车再次开动时，我明显感觉到火车那吃力的爬行感觉，而窗外隐隐约约的显露出一些景物的轮廓，又过了一会，外面逐渐明朗起来，广袤的田野和平缓的丘陵在大地上铺展开来，一些跟岷县完全不同风貌的村庄和小镇让我觉得格外新鲜，一夜的困倦也消散了许多。

这时，有座的旅客开始拿出吃的东西开始享受早餐，而我只能站着眼睁睁地看，车厢里混杂着汗臭和食品的香气。我想起父亲买的烧饼了，但是没法弯下腰从包裹里拿出来，就只好作罢，双眼看着窗外的景致，继续想自己的心事。

到了中午的时候，广播里传来播音员报餐车里菜单的声音，那声音饱含感情，而且充满了诱人的美食的味道。但旅客们拥挤在一起，根本就无法行动。我估计没几个人会去餐车享用，我也不觉得饿，因为我有很强的意志力，曾经有过三天不吃饭的经历。所以，我完全相信自己能坚持到终点。

这时，那个坐在窗边层帮我开窗的旅客递过来一根火腿肠，很热情地对我说：“小伙子，来，这个给你吃！”

我感激地朝他笑了一下，摇头说：“我不饿，谢谢！”

“不用客气！拿着吧。”那人说着话就将火腿肠朝我丢了过来。我只好双手接住，又不好意思吃，就握在手里。

那人又从塑料袋里撕一只烧鸡，拧了一个鸡腿，又朝我说：“来，接着！”也不管我要不要，就丢了过来。

我忙又双手接着，感觉自己像只小狗，被人施舍肉骨头一样。但我还是很感激地朝他说声谢谢，然后吃又不是，不吃又不是，左右为难。忽然，我看见旁边有个女人抱着个小男孩，那小孩睁眼直勾勾地看着我手里的鸡腿。我便微笑着给那小孩递过去，说：“小朋友，给你吃吧.”

那小男孩忙伸手接过去，张口要啃。他妈妈急忙劈手夺下来，呵斥说：“你饿死鬼呀？啥都吃！”然后很疯怒地将鸡腿还给了我。

那小男孩很不情愿，哇地大哭起来。

我讨了个没趣，就自己张口啃起那鸡腿。这时，那个旅客看了，就呵呵地笑了两声，然后问我：“小伙子，你这是去哪里？”

我说：“我去北京！”

那人说：“哦，大学生是吧？”

我含混地答应了一声，便低下头去。这时，那个人站起身来，拍了我的肩膀一下，说：“你来坐一会儿，我去解手！”

我赶忙将他让出来，然后侧身进去坐下，觉得坐着好舒服。这一坐就坐了二十多分钟。等那人一回来，我忙起身让座。那人重新落座，然后低声对我说：“我在西安下车，到时你就坐我这里吧。”

但这话被他对面坐着的胖子听见了，赶忙对那人说：“大哥，我给你二十块钱，到时候你这坐让给我吧！”

那旅客听了，笑着说：“别急，到时候再说！”

我心里一阵失望，也没想加价收购那个座位。心想这人自己有座位了，还要占别的座位，真没道德！愤怒归愤怒，当时我不明白在国人独特的生活逻辑，那就是只要是紧缺的资源，不管是国家的还是集体的，总会有人或明或暗地抢占。而且，越有钱越有权的人抢占的会越多！

火车沿着陇海线向东挺进，在下午五点多时，火车开始减速，马上就要到西安了。这时，那给我让座的旅客站起来，开始整理行李。对面的胖子忙从兜里掏出二十元钱，说：“师傅，钱给你，座归我。”

那人只顾埋头整理东西，没有理他。等他整理完，然后对我说：“你来坐吧，我下车了！”

对面的胖子急了，喊道：“你是不是嫌钱少？好，我给你加到二十，成不成？”

那人好像没听见，又大声对我说：“你过来坐呀，傻站着干啥？”

我大喜，忙将自己的行李塞到刚刚腾出来的行李架上，然后侧身过去坐下，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那人已经挤到人群里去了。

我只好回过头来，很抱歉地对着胖子笑了笑。

对方却给我一句：“傻逼！”

我在老家没听过这个词，也不知道这个词的意思，就问了一句：“你说啥？”

“傻逼！”那人又看着我说了一句。

我从他的表情看出这个词肯定不是好词，想到父亲告诫说出门在外，不能逞强，外面的人惹不起。于是我就没理他，扭头看着窗外。火车徐徐进站，我看见车下月台上等着上车的人也不少。我的心胸是很开阔的，将那人给我的恶心马上忘了，就很专注地欣赏西安的风貌了。我心想：啊！这就是西安，这是中国最伟大的古都之一啊！那个让中国人最自豪的大唐帝国就是在这里辉煌了两百多年，还有最具有血气和豪迈的西汉王朝，也是在这里奠定了大汉的万千气象。

其实，我祖籍在陕西的岐山，也属于西安管辖，所以，从根基上来说，陕西才是我们家族的祖籍之地啊！在我遐想之时，火车又开始启动，慢慢极速穿行在高楼大厦之间，不一会儿我就看见了雄伟的西安古城墙，那雄伟高大的城墙确实令人肃然，这不就是一种巍巍古都的深厚底蕴吗？

等火车驶出西安市区，我才回过神来看车厢里的人，发现走道里更加拥挤，在离我的座位不远处，有一个中年妇女抱着一个小女孩，很疲倦地靠在一个座位的旁边。

我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准备招呼那母女。

对面的胖子赶忙问：“你要下车？”

我没理他，冲着那个女人喊：“阿姨，你带着孩子来我这里坐吧！”

那女人一听，忙道谢着，从人群中慢慢地往这边挤过来。

这时，我对面的那家伙又说了一句：“纯一傻逼！”

我看了他一眼，问：“你刚才又说啥？”

他这回却没有再重复一句，而是瞪了我一眼。

那女人抱着孩子，费了好大的劲才挤到跟前。她落座后，冲着我连连道谢。我让她别客气，然后就站在座位旁的过道里，感觉旁边的人眼神各异地看着我，好像我就是个乡巴佬，或者是外星人！

我觉得做点好事没啥大不了，也没觉得自己多么高尚，只是认为这些事在老家很稀松平常的，不足为怪。

之后的行程里，那女人好几次起身和我换着坐，那小女孩也好像很喜欢我，只要轮到我坐，就伸着小手抢我的眼镜，还往我腿上爬，又一次还将我的鼻子咬了一口。

火车到郑州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那女人要在郑州下车，说了几句客套话，然后抱着孩子下车了。我安心坐在座位上，发现对面那胖子一路上都保持着愤怒的表情，好像我抢了他的座位似的。

到了夜间十二点左右，车厢里的人都开始东倒西歪地睡觉，我也困得不行，就仰着头靠在座位上昏昏欲睡。突然，对面那人一伸脚，正好踢在我膝盖上，我疼得咧了一下嘴，却没有吭声。那个胖子便乘势将脚伸到我的座位上，熏人的脚臭扑鼻而来。

我实在忍不住了，就对他说：“师傅，麻烦你将脚放下去！”

胖子瞪着我说：“你吖管得着吗？老子愿意搁那就搁那，这是你家的？”

我说：“这不是我家的也不是你家的，我将脚伸到你的坐上你愿意吗？”

“你妈的敢？”那人很凶地看着我。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讲理？”

胖子说：“谁跟你讲理，你要不愿意就起来！”

我气得浑身哆嗦，一把将他的脚给撸了下去。胖子大怒，向后招呼一声，在其他坐上站起了三四个人，都问：“怎么了？怎么了？”

胖子说：“这傻逼跟我来横的，他妈的不想活了！”

我见对方人多势众，不由有些害怕。但假作镇静地看着对方，说：“到底是谁横，让大家评评理。我没招惹你，是你一路上总找我的麻烦。”

胖子嚣张地说：“找你麻烦怎么了？你就一傻逼！”

这时，旁边一个老大爷劝说：“好了好了，都出门在外，不要着急上火的,没啥大不了的事情！”

那胖子说：“你们这些傻逼，到了我们北京一个个地整死你。谁让你吖多嘴？”

那老大爷气得直喘气，说不出话来。我突然觉得无名之火无法压制，猛地站起来，拿起茶几上的一个水杯子，朝着那家伙砸了过去。

对方可能没有料到我会突然暴起反击，杯子正好砸在脸颊上，里面的茶水泼了一身。那人怪叫了一声，正准备要起身反击。我不等他站起身来，一个猛扑，双手掐住了他的脖子。那一刻，我身上西北人的强悍体现了出来，也正是血气方刚的原因，我忘了父亲的告诫，勇猛得几乎每让对方毫无机会。

那其他座位上的几个人想过来参战，但是被人们有意无意地阻挡着无法过来。我将自己对敌人的仇恨都集中在两只手上，掐得那家伙舌头吐得老长。这时，那个老大爷赶忙过来，将我拉开，然后又挡在中间说：“算了算了，打架不好！”

胖子狼狈地靠在座位上，张着嘴大口喘气，虽然还瞪着我，眼神却透出些许畏惧。我呢，依旧捏着拳头，虎视眈眈地盯着他。这时，车厢里又恢复了平静，人们又静默地各做各的事，好像刚才的骚乱没发生一样。唉，人们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都希望这个世界太平得像远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