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和外公算不上有缘,因为外公去世之后的第二个年头,我才呱呱坠地。懂事之后,我曾经无数次地凝视摆在外婆卧室桌上那个乌木相框里的老人――他的头发有些稀疏,表情很平和,衣服的领口系得严严实实,这一切让我觉得十分神秘。我还看见过一张外公家的全家福,他和外婆并肩坐在正中,脸上带着属于家长的那份责任感,还有一点被仔细掩饰起来的自豪,五个子女围站在四周,加上两个姑爷、还有外孙和外孙女,其乐融融。
我对外公的了解又不算少。在我成长的岁月里,妈妈曾经多次和我聊起过她的父亲,而且每次回忆起来,总有很多的话要说。外公是个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更是个难得的好人,妈妈最后总是这样总结――我这一辈子遇到的所有男人,哪一个也无法和你外公相比。
外公首先是个孝子。他的母亲守寡多年,有着一身严重的风湿病和一双不揉沙子的眼睛,性格倔强而坚硬。外公和外婆把老人家伺候得无微不至,给了她尽可能多的舒适和权威,直到风风光光地为她送终。
外公又是个好丈夫。1935年,当时只有19岁的外婆和他喜结良缘,外公属狗,外婆属龙,相书上讲龙狗之间犯六冲,他们夫妻两个人却恩恩爱爱地过了一辈子。据说每当外公下班回来,只要外婆不在家里,他必定会差儿遣女的四处寻找,非等到看见外婆的身影才安心。外公比外婆先走了22年,从我记事起,外婆年年春节必要亲自祭奠,可见他们的感情至深。
外公更是个好爸爸。在那个年代,他和外婆竟然都是罕见的独生子女,为了不让孩子像自己小时候一样寂寞,夫妻俩生养了六个孩子,三个女孩,三个男孩(不幸的是,第一个男孩在5岁的时候夭折了)。那个时代没有先进的医疗设施,无法在孩子出生之前就探看性别,极其巧合的是,外公家的三个女孩子都是在医院出生,而三个男孩子则都降生在家里的睡床之上。妈妈总是回忆说,外公下班,极少有空手回家的时候,多是拿一些鲜花玩具、书本零食,分给孩子们,看大家叽叽喳喳、欢呼雀跃。若是哪个子女生病,外公必定要四处求医问药,务求尽早恢复健康。我的妈妈两次重病,都是外公竭尽全力,访名医寻偏方,硬是把妈妈从死亡线上拽了回来。
外公的一生,受到过两次打击和伤害,一次差点毁了全家的幸福,一次最终伤了他的性命。外公家的祖上曾是塘沽的养船大户,颇有家底,加之他的工作也称心,在保证全家富足生活之余,竟然积攒了一大笔钱。当时,外公计划着全家迁居北京,买一套大宅院,过上更好的日子。他的一个好友得知了这个计划,于是跑到外公面前,说自己愿意承担看房买院的工作,外公竟然就给了他极大的信任,把一干事宜都托付给了他,觉得既省了自己的事,朋友又能从中赚些小钱,皆大欢喜。这里面的往来细节,我妈妈当时还年幼,自然是似懂非懂记不清了,能记得清的就是这个朋友最后耍了个花招,带上我外公那一大笔积蓄,从此人间蒸发,无影无踪了。外公人到了北京方知上了朋友的当,一时间愣在当场。家里人以为外公会去四处找他算账,他却只是长叹一声说:“这是天意啊。想必他也是急着用钱,要不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从此不再提起此事。经过这一场巨大的打击,迁居北京之事自然也就被搁置下来,家里的生活用度虽然没有受到影响,但毕竟元气大伤。
又过了一段时间,到了1968年,外公在体检中查出直肠上生了一小块息肉。这息肉往远里说,不排除有病变的危险,但眼前还称得上无碍。外公权衡良久,还是担心生出祸端,于是决定尽早手术治疗。那本来是个小手术,说好术后休养一周就能上班,外公谈笑着上了手术台,万万没想到,遇上个实习医生,一刀下去,截坏了直肠,切损了前列腺,手术时间延长又延长,最终躺在病床上推出来的外公,大小便已经改道腹壁,成了半个废人。外公的健康就这么毁于一场医疗事故,家人愤怒地要去和医院算账,外公依然长叹一声说:“这是天意啊。”他已经准确地预见了交涉的结果:医院拒不认账。即使是现在的医疗事故还那么难有结果,何况是文革期间呢?因为精神受了刺激,出院后的外公各方面都大不如前,全凭外婆精心地照料,即使这样,手术后的1974年,外公还是因为肾衰竭去世了,那一年,他只有64岁。
外公去世之后,外婆和我的大舅同住,我的妈妈和舅姨们都常去探望,我也跟着前往。我童年的很大一部分时光是在南华里度过的,那间院子,那些海棠果、草茉莉、永不疲倦的鸣蝉和雨后的小蘑菇,给了我无数的美好时光。
从我记事开始,每到大年三十的晚上,外婆都有两件必做的事,一是她要亲自把装有外公照片的乌木相框请到梧桐柜的正中间,然后在照片前依次摆上供品――米饭、苹果、糕点,还有一小杯上好的白酒。二是会把我和表妹、表弟叫到身边,让我们对着乌木相框站成一排。随后,外婆会把几张崭新的纸币拿在手里,对我们说:“给你们的爷爷、外公磕头拜年吧。”
这件事对我和表妹来说,其实颇有难度。我天生是个大女人性格,即使在不谙世事的孩提时代,要我服软也是难上加难,何况跪地磕头这种极端的表达。而表妹则是一贯内向羞涩,我不肯带头,她也只好站在一旁扭捏。倒是表弟大大咧咧毫不在乎,跪下就把头磕得咚咚直响,于是每次都是他第一个拿到压岁钱,两眼放光地直奔团圆饭的餐桌而去。
头总是要磕的,无论扭捏还是羞涩,在亲情和金钱的双重感召下,这步程序终归要一丝不苟地履行。外婆在派发压岁钱的时候,永远会说上一句“这是我和你外公(或者爷爷)给你的压岁钱”,年复一年,她的脸上带着满足和伤感,那几张薄薄的钞票,让她和外公保持了某种联系和结合,当我终于明白了这句话上承载的感情,我已经不再拥有领取压岁钱的年龄了。
1996年的夏天,外婆去世了,享年八十岁。那么恩爱的一对夫妻,在22年的漫长分离之后终又重聚,我想,他们一定会在天堂里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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