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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杀局(3)

(2016-05-05 13:44:59)
标签:

杂谈

文化

历史

情感

分类: 生活故事

绝杀局(3)

庄德林的双臂环在一起抵抗突如其来的寒冷,二十几年前的故事让他开始惊恐。夏天,呃!上帝!炎热的夏天是不可能有寒冷的。庄德林快步离开树荫,寒冷突然消失了,他发现有汗水沿脊背流下去。阳光干燥尖锐,它们刺穿衣服使庄德林产生疼痛。庄德林猜测自己大概病了,这种忽冷忽热肯定是大病的预兆。

他重新回到树荫下,这时候他听见了争吵。执黑的老刘取得了胜利,老黄推掉棋子说了一句:

"没见过这么下棋的!" 

 "这么下棋有什么错?"

"输定的棋,还下。"

"别搞错了,你是输家。"

"你下棋,简直是流氓作风!"

"说话讲究些,输就是输,值得这样?"

"再和你下棋,我不是人!"

"是人不是人,和下不下棋没什么关系。你以为你还在人事厅啊?如今大伙都是平民百姓。"

"这话就忒酸臭了。"

两个人越说越难听,后来发展成相互诅咒,都是老年人最忌讳的内容。

"你他妈出了公园让车轧死!"

"你他妈今天晚上就脑溢血!"

"你他妈的心肌梗塞!"

"你他妈的半身不遂食道癌!"

"你他妈的中风不语小脑萎缩大小便失禁!"

"你他妈的……”

都是中老年最常见的病症,老黄和老刘就分别是冠心病和高血压。而在场的每个人也程度不同地患有上述疾病,听两个人比赛着数落都感到别扭,劝了几句没效果,索性都散去留下两个人继续对咒。

庄德林离开得更早些,他又感受那种寒冷。他认为这种寒冷不那么简单,他决心在这个下午寻找到寒冷的来源。

他坐在公园东墙下的大柳村旁边,闭着眼睛。庄德林排除掉四周的嘈杂,世界顿时安静了,。他一动不动很耐心等待,庄德林确信那种气息和自己紧密相关,它既然已经出现,就不会轻易离幵。庄德林的视听里除了自己的心跳什么都不存在,他耐心等待。

庄德林终于把它等来了。

它先是浓郁地扑击一下,然后倏然消失;几秒钟之后它游丝一样爬到庄德林的头顶再拂上庄德林的面孔,然后再度隐去。庄德林的脸和手在那段时间变得冰凉,身体像树叶似的抖出声响。庄德林深吸气再长长吐出,他站起身,他的脚步迈出时有些蹒跚接着就恢复了往日的从容稳重。

庄德林沿着园中小路向西而行,他不时闭目稍站然后继续向西而行,他变换了几次方向但始终面对正西。庄德林知道自己正在接近气息的发源地,每走一步,那种气息就强烈一分。它冲击着庄德林的心脏,庄德林觉得自己正重返年轻的时光,他发现自己的心脏的确和几十年前一样强壮有力。

庄德林发现自己停止在象棋局旁边。庄德林身体的颤抖就在他犹豫的时候抽搐了两次,庄德林闭上眼睛,他觉得那种气息在昏暗中爬上面孔再溜下身体。没错!就是这里!

庄德林睁开眼睛, 他走近下棋的人们,他决心要弄清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或者即将发生什么事。

四五个人蹲在内圈,还有几个站在外围,他们专心观棋。这种场面很平常,但如此安静却让庄德林惊奇。这已经不正常了。庄德林想。这些观局者很少有一言不发的,指指点点大发议论是旁观者的噃好,但此刻他们都一副冥思苦想的深刻面孔,很让人有些肃然起敬了。

这已经不正常了。庄德林想。

庄德林已不再寒冷,那种气息此时缓慢地离去,庄德林觉得自己仿佛目送它飘过观棋的人隙降落在棋盘上。庄德林的心跳动几次,他怀疑对局者中的一人肯定要有某种不幸发生。世界上任何事都会在发生之前显示出特殊的征兆,人的不幸总是和恐惧和死亡紧密相联,那种寒冷只能是恐惧和死亡的特别信息。庄德林挤进人圈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还没有发现那种寒冷是来自他的内心,来自一个老人对久远的生活的一种深入灵魂和感情的记忆。

对弈者中执红老者是薄板厂的退休工人老王,老王是百鸟公园象棋野战军的棋王。庄德林曾经和老王在没有观众的情况下,进行过一次五盘三胜制的秘密比赛。那次比赛总共下了四天,老王先胜一局,然后庄德林连胜三局。

老王输棋之后请庄德林喝酒,席间说:"庄老师,你的棋好是好,就是慢了点。"

"我不善于进攻,喜欢先取守势。"

"我性子急,你正克我。"

两个人相视笑了笑,那之后庄德林再没有下棋,但老王在棋友中拼命鼓吹老庄,庄德林于是在百鸟公园的棋友中享受着无冕之王的声誉,加上庄德林行为举止一派儒雅风度,满口粗话的老人们见了庄德林都很尊重地唤一声庄老师。

看上去老王遇了劲敌,油亮的脑门有点发红,手里的折扇死死握着竟忘了扇动。往常,老王手里的折扇有节奏地打开再一甩,唰啦一声合上,再打开再合上潇洒得意溢于言表。老王棋德不差,很少因输赢和对方斗嘴,更不让对手难堪。庄德林看准了老王这个优点,才有兴致请老王到家里下了四天棋。

老王的对手庄德林很陌生:一颗尖尖的秃头,粉红色光闪闪的尖头一动不动对着庄德林好奇的眼睛。庄德林虽然看不见尖头顶埋下去的面孔,但这个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某种东西还是让庄德林怀疑那种不祥之气就源于此。庄德林蹲下身,他先让自己集中精力观察棋势。他注意到老王的棋正面临致命的威胁,尖脑壳一旦用卒吃士,红士必吃卒,初看上去黑棋的卒牺牲得可惜,但红棋的城门已经洞开,如果黑棋再弃车再弃炮,就形成单车单卒的绝杀。庄德林计算一下,从卒士到最后将军总共走十六个回合,庄德林知道一般棋手计算出七个回合就开始混乱,不清楚尖头顶是否有十六个回合精确计算的能力。尖头顶依然没有拾头,他的手拿起卒子吃掉了老王的士,老王不假思索便吃掉那个卒子。

尖头顶第一回合走对了。

庄德林的视线停留在尖头顶的手上,那只手很白手背上没有老年人常见的黑斑。那只手握着刚刚吃掉的红士,缩回到膝盖上轻轻敲打。庄德林的心狠狠地跳了几次,他觉得自己和这只敲打的手有过某种联系,肯定有一件和这只手有关的事被遗忘了。庄德林看见那只手很果断地伸出吃掉了老王的另一颗士,他又走对了。庄德林说:"绝杀局。"他的声音很低,但老王和尖头顶都听见了。

老王抬头看见了自己的棋友,叫了一声:"庄老师来了?"

尖头顶也抬起面孔对庄德林点点头。

庄德林口中答应老王,眼睛并没有离开尖头顶。尖头顶抬头的瞬间,两个人的目光碰撞了一下,庄德林注意到尖头顶的目光中没有他曾经熟悉的东西,但不知为什么,庄德林还是产生了短暂的紧张。庄德林有点心虚地笑了笑,说“一盘好棋。"

老王哈哈笑几声,"庄老师看好的棋,输赢都不要紧。这老兄棋下得凶。"

"碰巧了。"尖头顶说,脸上没有得意之色,这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 

老王已经丢了棋子,说:"这盘棋输得痛快。"老王并不是庸常之徒,两回合走过,他已经看到了结局。"来,庄教师,你们两位才是对手。”

庄德林自从和老王下过棋之后再不想摸棋子,但这天下午庄德林莫名其妙地想和尖头对局。庄德林一反往日的矜持,主动拿起红棋子,说:“从命。”

尖头顶抬起头看看天,说:"明天吧?明天行不行?"他的脸色依然平淡。

庄德林有些窘,他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行行行。"他手里还拿着棋子,攥得手指发凉。

尖头顶说:"今天下得累了,王师傅棋下得逼人,我全身解数用尽也还是拣了漏子才侥幸了。"说完站起走出人圈,一直没有回头。

老王说:“庄老师,这师傅可一手好棋,明天这个时候你来,肯定让你过瘾。”

庄德林一直看着尖头顶走出公园大门才回过神,他啊啊啊胡乱答应着然后站起身追赶尖头顶。

庄德林在尖头顶起身去离去的瞬间,重新觉察了那种神秘的颤栗,它来得猛烈和短促,庄德林根本没时间核实自己的推测。随着尖头顶的离去,庄德林的压迫感也陡然消失,这时候的庄德林方才意识到自己的使命。他加快步伐追出公园大门,他看见了尖头顶光闪闪的尖头顶。庄德林试图赶上但他不能再快了,已经有人很惊讶地注视他了。庄德林一点点靠近尖头顶,他又一次认为自己判断正确,尖头顶肯定大有文章。这个人身上弥漫的东西是常人所不具备的,庄德林还不能肯定尖头顶属于天堂还是地狱。

尖头顶突然站住,他似乎感觉到了跟踪。他回过头扫了一眼.,他的目光第二次和庄德林相撞。庄德林身不由己,他仿佛被钉住那样一动不动呆立。尖头顶只是扫了一眼庄德林然后小心地跨过马路,他走路很有力量,两条手臂一前一后摆动幅度很大;尖头顶脊背很直,从后面看上去不超过四十岁的样子。庄德林在尖头顶回头扫瞄的时候差一点晕倒,他不得不拼命呼吸一阵。庄德林的眼前出现了二十几年前的一双眼睛,只是那双眼睛锐利些更黑亮些。但人的眼睛毕竟没有相同的,庄德林觉得尖头顶的眼睛至少和二十几年前的一个人有某种可怕的联系。

庄德林不再去追赶尖头顶。他觉得有必要静下来认真想一想这个下午的事。庄德林干脆坐在马路旁的树下,马路上的热气扑到庄德林身上,庄德林没有丝毫感觉,他的心思已经走得很遥远。

后来,庄德林开始流泪。天色已经很昏暗,桔黄的街灯沿着宽敞的崇山西路排列开,它们钻进树隙照耀着庄德林。庄德林一声不响流泪,他哭了很久之后就回家去。他沿着黑暗的怒江街向北而行,在黑暗最深入的地方就是他的家了。

庄德林没有吃饭,他呆呆地坐在窗前,呆呆地望着外面的灯火。

午夜,庄德林拿出一张照片,那是全家人唯一的合影。照片上的妻子很年轻,照片上的庄德林也很年轻。那一年庄德林40岁,妻子32岁,按如今的说法,正是人生中最有效率的年纪。照片上的儿子8岁,有一双很大很亮的眼睛,还有一头天然卷曲的黑发。

两年后,儿子就死了。

庄德林把照片平放在桌子上。说:

“苍天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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