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寨距离镇初中有二十几里山路，宽一点的地方能并排通过两辆汽车，窄的地方只能通过一辆。辆车相遇了，其中一辆就要退回到宽一点的地方等着。为了先过和后过，驾车的经常要吵架。文明一点的死僵着，你不退我也不退。野蛮点的就打起来，为这个打伤的不少，也有打死的。
    憨憨上学的时候走山间小路，小路可以减少盘山，也就是相对直线啦。有时候能遇到山民的小马车，那就是享福了。
    每个星期能回家一次，其它时间就住校。大概也是因为住校，所以早恋啊师生恋啊，就多。山区学生住校和城里学生住校不一样，山里的住校生基本没人管。
    不说这个了，说一件比早恋更可怕的事情。
    读初二的一个星期五早晨，憨憨回家取粮食（大家都自己带粮食然后交给伙夫）。憨憨走山间小路，老师把憨憨送到镇边就回学校了。
    憨憨很高兴也很幸福地回家了，她还是更喜欢自己的家。
    走到半路憨憨发现身后有一只狼。
    开始的时候憨憨以为是一只狗，它不远不近地走在小路边的杂草丛里。憨憨叫了它几声，“过来哈！一起走噶！”
    它站住看着憨憨，坐下了。
    憨憨继续赶路，回头看时，发现它还跟着。它已经离憨憨很近了，看见憨憨回头它就站住皱着眉头看憨憨。憨憨和它的目光相遇，不知道为什么就感觉自己浑身发凉了。它黑不黑白不白黄不黄的，大尾巴拖在身后。憨憨马上想起老人们说起的狼，憨憨开始认为眼前的就是一只狼。
    憨憨站在原地看着它，它也看着憨憨。它一动不动，眼睛空洞洞的好像在看憨憨又像穿透憨憨的身体看憨憨的身后。憨憨不动是因为她的腿已经软了，她害怕自己移动就会倒下。憨憨可不想倒下，那就相当于把自己送给它了。
    憨憨四下张望希望能看见巡林员，他们有猎枪。就是没有枪，多一个大人就不担心狼了。漫山遍野的除了憨憨就是眼前这只狼，似乎连鸟叫声都没有。后来憨憨想那时刻自己一定是脑袋空白了，耳朵一定也不好使了。她听老人说不能被狼看出你害怕，狼很精明，你害怕了它就知道，它就会在这个时候扑你咬死你。
    憨憨试着抬腿，还真的还抬起来了。
    它一下跳起来朝远处退了两步，然后它又坐下。
    憨憨已经确信这就是一只狼，狗可不会这样子的。
    憨憨迅速捡起一块石头，把石头装进小粮食口袋。她弯腰的时候一直看着狼，狼看见憨憨弯腰就朝后跳了一下。憨憨弯腰捡起两块石头，它又朝后跳了一下。
    憨憨拎着装了石块的小粮袋，一路走一路挥舞。小姑娘努力克制着恐惧不跑，她知道自己一跑就完蛋了，她怎么可能跑得过狼呀？其实憨憨也跑不动，能走已经很不容易啦。
    憨憨一路走一路大声叫喊，一路挥舞那条装了石头的粮袋子。后来寨子里的人说他们并没有看见狼，他们只看见憨憨像个疯子一样一边走一边乱叫，那条小粮袋挥舞得像只风车。
    当憨憨看见山寨的影子，又看见小路上有人过来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吓尿了裤子。尿迹一路走一路干一路湿，她一边路走大概还断断续续地尿。憨憨看见山寨里的人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的时候，裤子还没有完全干呢。憨憨想人们一定发现她尿裤子了，因为裤子那里粘上了泥土。憨憨根本不知道那只狼什么时候离开的，她后来就不再回头了。老人们一直告诫孩子们遇到狼不能回头，狼就在人回头的时候扑上来咬断人的喉咙。
    东北也有相近的说法：狼会把两只前爪搭在人的双肩上，人一回头，狼张嘴巴就咬在喉咙上。
    被看山人背回到家里的时候憨憨也没有眼泪了，一路上她一直在流眼泪。憨憨也发不出声音了，一路上喊叫得太卖力了，回到家里时她只是咧着嘴巴。她的嗓子也因为这件事坏掉了，不能高声说话：声音一高，就破。憨憨的胳膊已经抬不起来了，一路上她一直在挥舞那条沉撞了石块的袋子。
    家里人怀疑憨憨是不是癔症了，她妈妈连忙烧香拜佛，还硬是把半碗神水给憨憨灌了。那种神水就是请神婆神汉乱跳一阵，把黄纸画上怪字，一把火烧了，冲上水给你灌。很多山里人生病都要喝神水，被它灌死多少人谁也不知道。
    憨憨昏昏沉沉睡了差不多两天，醒来时发现两条胳膊肿得粗了一圈，稍稍一动就疼得眼花。
    憨憨跟家人说我遇到狼了，家里人不信，说憨憨遇到不干净的东西了。相当于内地人说的：“你撞到鬼了！”大概就是幻视幻觉的意思吧。
    憨憨还想继续上学，于是每次都带上一柄长杆药锄。有了它憨憨的感觉就好了一点，憨憨也养成了走山路唱歌的毛病（习惯）。直到今天，憨憨害怕时的第一反应还是想唱歌。
    考上中专之前，憨憨一直就那样走山路。
    对了，这个叫憨憨的小姑娘很多人都知道。
    是的，是的，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