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大家》档案(1):洪峰

标签:
转载 |
档案之:
“先锋小说家”洪峰
十年前我在大学的图书馆读到他的小说,十年后我得以见到他。若说“机缘到来”,显得故作神秘;但事实的确是,这些年来,他是少数几位我不曾停止过关注的作家之一;并且他来到了我的故乡云南,此刻就住在离我只有三个小时车程的地方。此外,我想特别补充一点:在谋面之前,我直觉,他不会拒绝我的造访。这一点很关键也很重要。
他非常友好,待人宽厚温和。只有在会话过程中,他作为“先锋小说家”的锋芒显露出来。撇开文学,他是一个谦逊、亲切、为人着想的人。难道这些不是作为一个人最美好的品质?当然,现在我更愿意说,他是我坦率真挚的前辈和朋友。
和他相处非常愉快。一个重要的原因,我想是因为我和他在本质上基本同属一类。——您还不了解,我其实是个吊儿郎当的姑娘。看我每天挖空心思尽想着如何逃学就知道了。——就算他不愿意跟我划为一类,用他的话来说,“那就拉倒”。但我欣赏他这样的为文和为人,所以才寻访他。
整个交谈过程中,我好多次纵情大笑。拍打着腿,东倒西歪,指手画脚。况且生性急躁,喜欢打断人家说话;好奇心又重,凡事喜欢刨根问底。想来简直傻气透顶。访谈的最后一部分尤其令我开怀。在整理录音的过程中,我好多次忍俊不禁。也正是这部分,最令我动容。
原本想拍摄一张他的全家福,但他婉言拒绝了。他说话的样子您都可以想见:他抱着珞妮走来走去,一边儿扭过头来跟我说“(妻子)本来就够丑的啦,一上照片那不更那啥的......”他口口声声说她是个丑媳妇,流露无限温存与爱怜。她其实是个极其聪明能干的女子,通情达理,落落大方。
他是洪峰,中国当代先锋小说家。
现在,他是珞妮山庄的主人。
一 实际上,写作纯粹是一种个人的事情
符二:作为先锋作家的代表人物之一,近几年您仿佛从文坛上消失了一样,远离文学,音讯杳然。我想知道有没有人找寻过您,是通过什么样的方式?
洪峰:应该没那么重要吧。主要是各种联系手段也没有了。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找过我。谁找我有什么用?
符二:您写过许多优秀的作品,在文坛上产生过广泛的影响。我想作为读者,人们会一直惦念和关注您。我就是这其中的一个。十年前上大学的时候我接触到您的作品,十年来我一直没有忘记过您。
洪峰:这是一个相对固定的人群。我知道,这些年,能读我小说的人大概是相对固定的一群人:三、四十岁或以上,年龄比我小,或者接近,而且几乎都受过非常良好的教育。否则我的书读起来挺累的,烦人。这些人至少是在意识体系上和你接近,所以读你的东西不觉得累。换作一般的人,读起来就不行了。还有一类人,我确认是我的读者,就是那类神经敏感类型的人。当年许多和我接触的人,他们因为读我的东西,跟我联络,后来觉得他们都是这种相近似的人——日常生活中比较羞怯,不善和人群交往。大概这类人多一些。
符二:您现在还写作吗?
洪峰:写作,那肯定的。比如在剧目室,是写话剧。但不一定写话剧,写别的也可以。我一般反正就那样,我把这个东西写完,之后就算完了。能不能排,署不署名,这些我都不管。
符二:发表呢?
洪峰:发表我也不管,尤其是话剧什么的。我心里边更倾向于自己是写小说的。至于话剧,我觉得,自己到了这个单位,这是我的一种职业,我得对得住这个职业,也希望自己贡献多一点。所谓的贡献多一点,就是让跟你一起共事的同事们都高兴。如果这个剧能发表的话,我甚至都明确说过,谁来署名这都没有问题。
符二:您是中国当代文学史上不可忽略的一部分,是中国当代文学研究的重要对象之一。甚至民间广为流传有“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这样的说法。相对于当下比较活跃的其他几位先锋作家,比如余华、苏童,你仿佛在文坛上沉寂了。我想知道,这些年来您在做着什么?
洪峰:其实也在写小说。但因为家里具体的情况,我还得挣些钱。
符二:但我们几乎没有在主流文学上见到您的作品。
洪峰:对。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给杂志、报刊写过东西了。
符二:所以我很好奇,您是不是已经彻底放下写作,转而去从事别的行业了。我接触过一些——当然您不在此之列——最初写作但最终在文坛上销声遁迹的人,他们无不出于各种不得已的苦衷。但提到写作,似乎都怀着非常复杂和微妙的情感。
洪峰:写作——实际上——我觉得,写作纯粹是一种个人的事情。我不相信,或者说我不认为,哪一个写作者会始终保持一种旺盛的创造力。作为一个人,说到底,你得知道,你并不是干什么都好。比如我写小说,有可能这一阶段写的很好,另一个阶段又写得不好。当你发现这一段写得不好的时候,就别混了。你能干别的就去干点儿别的,干不了别的就歇一歇。硬拿出东西来,硬让别人说好,我觉得很没意思。单纯从写作这个能力来讲,一年到头你硬憋着写小说,挺唬人的,这不是难事。你的技术,实际上练了这么多年了,你就坐在那儿,一天硬憋一个中、短篇,然后去给刊物,凭着这张老脸,都能发的。但这没有什么意思嘛。
这可能与我的个性有关。对我来说,这部书和上一部书并不涉及超不超越的问题,但至少我自己看着得舒服。我自己觉得,又写出来了另外一些不一样的东西,那我才觉得这本书值得写。当年我开始写作的时候,第一个小说《奔丧》出来,朋友们说你就按照这个路子写,肯定能行。但我只写了三篇,就不再写了。那对于我来说已经不刺激了。后来《瀚海》出来之后,他们又对我说,这个可能更行,但我也就只写了三篇类似的。我认为可能已经很少有人达到这个类的小说的水准,而我自己也尽了力。如果我还写这个东西,搁那儿不停地重复,这在我是一件很受不了的事情。关键是,这个路子,已经不再刺激。后来我又写了《走出与返回》、《第六日下午或晚上》以及《结局和开始》三个中篇,这类作品,我觉得我已经再不能超出自己的水准,而我确信我的同行们也不见得超越。有时候,我像是小孩使气似的,觉得我干得这样了,你超过我试试?而且我自己也超不过,那就拉倒,没意思了。就像跑比赛一样,撞了线你还跑,没完没了,就没有意义了。然后我就想,能不能试着写长一点的,然后就写了长篇。我第一部长篇是《喜剧之年》。但写完后我发现,它并不是我希望的一部书。后来我又写了《和平年代》。这是我个人对战争与和平的一种理解,也不能超越了。而且我毕竟也是读经典长大的,觉得这部书也不比那些东西差。然后我就想,我的创作生命结束了,当时就是这么想的。当时我已经不准备再写书了。
符二:那是什么时候?
洪峰:1992年。我已经不再准备写了。
符二:但后来又出现了一大批的作品。
洪峰:对,那是一个延续。我确实不再准备写了。但我母亲身体不好,她总说她可能活不了几天。我说妈,你可不能死,我新写了一本书,这本书是写给母亲的,等我这书写完,出版以后你再死。我母亲说那我等你这本书出版。这本书后来就没有着急出版。真正出版实际上是1995年以后的事,而那时候,我母亲身体已经挺好了。所以那本书的题记就是:献给母亲和所有愿意做母亲的女人们。虽然一些同行们说那本书不如《东八时区》,但我认为他们没读懂。有外国学者认为,这是这么多年来他们见到的中国唯一的成人文学。他们不认为这是中国作家写的,认为中国作家不可能写出这种书。原因就在于,这是一部不停地拷问上帝的书,他们认为不可能在中国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