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小时北京

陈九

本来说灯市口吃，让我快过去。我迷信出租车比地铁快，打车解西边往东边赶，进阜成门就堵死了。当然早没阜成门了，现在叫阜成门桥，加个桥字意思可差多了，改朝换代北京升级版。门有门洞，穿过时头上有东西。现在是立体交叉随便走，谁不吝谁，堵了吧，根本挪不动窝。给我急的，分分钟电话联系，到哪啦？自然产业部。到哪啦？自来水公司，还都带一个自字。人家一听不乐意了，哦，合着您遛弯那，一刻钟就走百十来米？要说人家还是行家，及时改道，改北海后门荷花市场，说你赶紧下出租换公交，五分钟到。

我下出租刚准备上公交，正巧发现有辆小黄自行车没锁。初来乍到咱没下载小黄车软件，正式的打不开。可它没锁，你一锁我才懂，你不锁赖谁啊？我赶紧假装上前查看，哎，这车怎么没锁啊？左瞧右看，根本没人搭理我。先推两步，又推两步，接着骑上就跑，生怕有谁追我。穿大街过小巷，绕过北大医院，路过三十九中，一猛子扎到皇城根，再一路奔东，过教场胡同，几分钟就到了北海后门荷花市场。这边我熟，小时候就住铁一号，现在张自忠路五号那个大院子里，非常熟。

你猜怎么着，比他们还快，我等他们。要说什刹海这边打造得真够意思，我小时候这边没这么古典，没这么现代，没这么多商家字号，沿着海子呈C型包围圈，把这汪水围得死死的。正赶上夕阳无限，最美不过夕阳红，温馨又从容，感动得我五体投地。人一感动就容易嘚瑟，正好荷花市场牌楼下有抽陀螺的，这可是老北京的传统游戏，俩小伙子甩大鞭子玩命抽，啪啪地响亮。我小时玩过这个，这个咱有啊，我央个他们，让我来来，我来来。人家很厚道，顺手就把鞭子递给我。我一下现了原形，显形了，甩开胳膊使劲抡，也是啪啪作响，鞭子打在陀螺上，响在记忆里，我是浑身发热呼哧带喘，五十肩愣差点痊愈。正玩得起劲，只听旁边有人犹疑地问，这个，是九哥吧？一抬头才发现朋友们早到了，人家半天没敢认，千思万想没想到我跟这抽陀螺呢，说你没病吧？问得我不知怎么回答。

大家一路散步，且行且珍重，回忆小时候在此长大经历的各种逸事。南锣鼓巷东边过去有个酱油厂，说了你别不信，附近结的柿子都有酱油味。在铁一号门口拍电影《鄂尔多斯风暴》，那个女演员内急，说小孩哪有女厕？我说我只知道男厕。男厕就男厕，你门口守着别叫人进来！我说我进来行吗，我也想那什么？她上下打量我说，行吧，进来吧。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内急亦然。

说着我们经过一座拱形宅门，门口有一铭牌：欧阳予倩故居。有人说这不老同学石山山的家吗，九哥还写过他，进去瞅瞅。这院子小时候我们常来，两进的套院，欧阳予倩住前院，石山山家住后院。没想到一进门就被顶出来，院里挤满自建小房，根本没一丝院子，后面一进还堵死了，得走另外的门。哟，这种感觉太不好了，你可以衰老可以破旧，但不能急功近利不顾脸面，不能用出卖城市尊严的方式苟利。我们侧身挤过狭小的走道，像挤早班地铁。惟有一群白鸽凭空飞起，急促的哨声120般掠过心际，像紧箍咒把我们定格在古都黄昏里。

几小时北京。昂潸速记。

2018年10月18日京西世纪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