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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

(2014-10-12 14:2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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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

     2014年9月2日中午10点,父亲走完了他的一生。

 

     葬礼的前一天,承办丧事的人来我家,把追掉会上的悼词拿给我看,说:“你爸是个普通退休工人,没头衔,没什么特别的事迹,只能是这些套话了。”我略感惭愧地在脑海里搜罗了一番,确实没找到值得一说的事迹,于是把悼词还给了对方,说“就这样吧。”

 

     我给他人文字画像,首先拿自己的亲友练笔,七大姑八大姨轮番登场,老妈老姐抢先中招。但我从来没有想过给父亲画像,偶尔想到他老人家,心里有个声音说:嗯,我爸么,没什么可写的。就像我无法给自己真实地画张像,因为实在找不到什么可说的。

 

    父亲是安徽芜湖人,技校毕业分配到一个矿山当了工人。如果说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那就是字写得很不错,平日喜欢练毛笔字,成了工友们口中的“秀才”。父亲告诉我:我的爷爷本来是码头搬运工,写得一笔好字。解放前邮局招人,要求应试者寄一篇邮政改革方面的文章,爷爷随便写了两条,完全不抱希望地寄了出去。却意外被录取。进去后才知道,因为收到的邮件太多,根本没人把信撕开读文章,只挑选信封上字写得漂亮的录取。

 

    练字可以改变命运,成了我们家的家训。这条真理,在父亲身上再次应验。文革期间,父亲因为写得一手好字,被抽调到了工宣队,后来又被抽调去写矿里的党史,采访那些老革命,三天两头出差,听到了很多匪夷所思的故事。离开工宣队后,父亲觉得自己攒了一肚子的素材,写几部长篇也不在话下,不过他终究没有走这条路。我记忆里,在我小学和中学阶段,父亲一门心思要写电影剧本。听说,电影剧本一旦录用,稿费惊人。

 

    父亲下班后忙完了家务就伏在书桌上。多少个日日夜夜,熬出了一个个剧本,厚厚的方格稿纸,看着让人欣慰。以至于我每次路过电影院都觉得分外亲切,因为那将是父亲的心血最终开花结果的地方。父亲身边的朋友,多是对文字毫无兴趣的工人,他们也被厚厚的稿纸唬住了,盛赞父亲是个了不起的“秀才”,他们没有能力仰望父亲所追求的世界,只能在外围给父亲喝喝彩,加加油。这样的鲜花和掌声,也是父亲坚持下来的动力之一。

 

    我上初中后,学习不上心,还染上了一个怪毛病,眼睛只要睁着,非得瞅点有字的东西,否则就手足无措、浑身别扭。我在同学家总是待不长,因为她们家里除了日历和药瓶上的说明书,连张陈年旧报纸都找不到。我意识到,身为“秀才”的女儿,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我家里有个竹书架,上面有整整一排书。《十万个为什么》系列,一本医学书,介绍各类传染病,一本翻得很旧的新华字典。长篇小说有《水浒》、《红岩》和《嘉莉妹妹》。印象深刻的是两本厚厚的《世界短篇名著选》。

 

    父亲一直在投稿,一直被退稿,拒绝的理由他无从得知,不知从哪儿下手去改,即便硬着头皮做了修改,也不知道好不好。拿给母亲看,换来的永远是嘲讽:“我才不读你写的那些东西呢,比党史还无聊。”父亲很受伤,又不敢发作。在他生活的圈子里,没人去读他的作品,这是父亲最无奈最遗憾的事情。我因为找不到有字的东西看,于是主动请缨。父亲每每完成一部剧本,就会欣慰地把厚厚的稿纸郑重其事地交到我手上,让女儿帮她检查有没有错别字。

 

    这项艰巨而神圣的任务,我完成得再出色也没有了。前后至少审阅3遍,每次都有收获。父亲在“的”“地”“得”的用法上总是不规范,我会无比自豪地用铅笔在旁边标出来,指出一个病句,父亲会非常激动和高兴地说:“我女儿说得非常对!我马上改过来!”父亲的钢笔字写得非常漂亮,誊写好的定稿乍一看去,如同钢笔字帖一样赏心悦目,但只要被我找出错别字,父亲会全部重新誊写,他无法忍受自己的作品有任何瑕疵。当他把完美无瑕的剧本邮寄出去的时候,我们的内心是何等激动!怀抱着多少梦想和希望!

 

    家里订了很多电影杂志,《电影新作》、《电影创作》、《剧本》等等,我一期不落地读过,很想和父亲聊聊。我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写得风趣生动的剧本,拍出来的电影却很乏味,无聊寡淡的剧本,比如《菊豆》,拍出来却很精彩。我希望从父亲那里找到答案,闲聊中却意外发现,家里订的那些杂志,父亲其实读得很少,所以说不出所以然。发现这个事实的时候我是那么震惊和不安!我替母亲感觉失望,替父亲感觉歉疚,家里经济那么拮据,母亲能同意订这些杂志,算得上是莫大的支持了。

 

     父亲终于灰心丧气,不写了。他每天看报纸。除了当地的日报,父亲还喜欢读《参考消息》和《文摘周刊》,我们买回来的《读者》和《家庭医生》他也看,最喜欢的电视节目是《海峡两岸》和《新闻联播》。临退休的那几年,父亲又鼓起创作的勇气,没日没夜地开始写小品。因为他看到了一个天价“悬赏”优秀小品的通知。我回安徽的时候,有一次,父亲对我说:“我这辈子只有一个小小的心愿,那就是自己的稿子被录用,然后买套大房子,三室一厅,给你留一间,以后你回来就有地方睡了。”说这话的时候,父亲有些激动,差点把下面的心里话也和盘托出:“女儿,你要相信爸爸,他一定会成功的!”

 

    没人知道,高中时代的我其实也写了个电影剧本,偷偷摸摸地写,偷偷摸摸地寄,没有想过一举成名,唯一的动力是传说中天文数字的稿费。寄出去后,常常陷入激动不安的幻想之中:如果有了那么一大笔钱,那可不得了了,所有好吃的东西,我就可以全部买了来,胡吃海塞,撑到发呆!等了很久很久,连退稿都没有等到。我理解了父亲这些年来的期望和失望,体会到了他所经历的煎熬和羞愧,让我一生无法释怀,心有余悸。一个字也不写,哪怕是心情日记,成了青年时代我恪守的底线。

 

    父亲病中,有时跟母亲闹别扭,当着全家的面,不止一次地说:婷婷是最理解我的!然后,恳切地望着我说:“婷婷,我一直觉得你是最理解我的!”我赶紧点头,却无法正视老人充满期待的眼神,似乎在对我说:“婷婷,我相信,只有你才理解和尊重我的作品,我的价值,我的努力,我的梦想。”脑海里拂过那个埋头伏案的孤独背影,拂过帮父亲找错别字的昔日时光,那些激动人心的梦想,那些让人心碎的等待,等来的是整整一生的失望和失意。敬爱的父亲,我确实是最理解你的,我在你这面镜子里,照出了我自己的身影。

 

   父亲,我无法对你说,一切都是徒劳,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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