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弟弟说,要来北京卖豆腐”

多少次了

不，我不屈服

就让我十个太阳钉着我的头

我的肉 钉在水里 钉在岩石上

在岩石钉一个心脏

我的心脏

         ———海子《太阳.断头篇》

    1988年寒假前后，我们那帮年轻教师都从昌平西环里搬到了法大刚建好不久的新校园，我与海子同住一个单元，我在502，他住401。

    春节后，我们各自从老家回北京后不久，一天吃过午饭，我敲海子的门，约他一块儿去趟昌平县城里卖点东西。我先下楼在门口等他，不一会儿，他拖着他特有的脚步，穿着那件灰色棉夹克也下了楼。可能是都刚回来，还没逮着机会好好聊，我寒暄道：“怎么样？回老家挺好”？他望望我，低着头有点儿闷闷不乐，我正纳闷，他说“嘿，我弟弟说要来北京卖豆腐，你说，叫我怎么办”？“到你这里来”？我问，“我不知道怎么办”，海子说这句话时看得出有些无可奈何。

    后来，我知道海子的弟弟那年高考落第，在家务农。在他回家过春节时，家里人便向他提起是否让他弟弟去北京做点儿小买卖。我知道平日里，海子有时会汇一些钱给家里，弟弟要考大学他也挺支持，但要他承担更多，他似乎颇有些纠结。而且，我也知道，家里的事海子一般不愿与他人说起。

    这些年来每当有人问起海子的性格是否很孤傲，我通常回答：他很自傲，但有时又很自卑。

1988年2月海子在老家写了一首诗，他写道：

                                     山坡上牛羊拥挤

                                     想起你使我眩晕

                                …………………

                                     坐在白雪中

                                     心中的黑暗寒冷

             
              在这楼下，海子说：“我弟弟说，要来北京卖豆腐”

附：弟弟给海子的信

         “哥哥，春天是不是又一个海子复活了”  

                                     查曙明

邮：太阳，天堂

查海生（哥收）

              寄：地球村


　　哥哥：
　　你好。二十年了，到天堂一路可好。人间一年，天上一日。算算有二十年没有写信给你了。不知你在太阳里，天堂里一切可好。是否和一切圣洁的人相聚在天堂里。
　　父母虽然日渐衰老，但身体还比较硬朗。请勿挂念。只不过母亲又坐在家乡的矮凳上想你了。
　　全世界的兄弟们，要在麦地里拥抱。哥哥，你可知道，骆一禾兄帮你整理出版的《太阳 》、《土地》，西川兄帮你整理、出版的《海子诗全编》，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海子的诗》，还有许多别的出版社出版的你的诗集。还有荣光启老弟马上要整理出版的你早期的《小站》诗集。这些，现在正在全世界兄弟们之间流传。
　　这些诗集的稿费，他们都全部寄给父母了。父母用这些钱，依据你生前在家乡住过的房间格局修建了一个海子故居。另外，在家乡的山岗上精修了一个海子墓。这样，你可以永远站在四周高高的山上，守望着平静的家园。每年全国各地喜欢你的诗人和诗歌爱好者来到海子故居，来到海子墓前与你魂灵相通，隔空相忆。
　　活在这珍贵的人间，太阳强烈，水波温柔。
　　曾忆否，你每年春节回家时，虽然全身心投入你的诗歌创作中，但仍不时抽时间同父母聊聊家中一年的收成，父母的身体健康情况。同我们聊聊平时学习，生活情况。
　　曾忆否，一九八七年春节时那场大雪。你和我们一道堆雪人，给我和小弟拍摄雪地上的武打照片，给我和三弟拍摄制作豆腐的场景。
　　曾忆否，一九八八年春节回家时，你帮家里添置了一部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让我们兄弟几个不再抢那个盒式收音机了。每晚一家人坐在电视机前看得有声，有色，有滋味。
　　曾忆否，每年大年三十晚上，我们一家人坐在妈妈准备好的一桌丰盛的饭菜前，其乐融融。我俩总是在敬完父母后，一醉方休。
　　曾忆否……
　　所有这些生活花絮，像温柔的水波经常在我们心里荡漾。
　　村庄里，母亲静静注视，儿子静静长大。不知你在天堂同你的诗歌王子们过得可好，是否找到了一位理想伴侣。我和三弟、小弟在母亲静静注视下已静静长大。我们都已娶妻育子了。你现在可有三个侄儿，一个侄女了。
　　最值得一提的是你的大侄儿。他今年参加中考以全班第一的优异成绩被省重点高中录取了。他现在就立志学文 ，决心在文学上像你一样开辟一片新天地。哥哥，春天是不是又一个海子复活了。 
哥　　哥，我的文化水平还没多大长进，真的很惭愧，这封信如果有错别字的，语句不通的，还望你像以前一样帮我改正，改正。让我再上一堂语文课。
　　好了，就此搁笔了，下次再聊。顺祝  一切顺利，一切安康。
　　此致

　　敬礼
　　　　　　　　　　　　　　　　　　　　　　　　　　　　弟：查曙明
　　　　　　　　　　　　　　　　　　　　　　　　　　二〇〇八年十二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