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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录情感空间人文/历史文化余地诗人之死悼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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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地这家伙突然走了,我最怀念的是他的笑声。
在我对他必将日益淡薄的记忆里,每次和他在一起,这家伙都在发笑。
他的许多笑声是赞赏的。这些笑声大多来自他又刚刚发现的某本好书。它们大多是西方某位现代派作家的某部小说,并且大多是我未曾听说过的小说。他谈起它们时眉飞色舞,滔滔不绝,时常伴随着阵阵开心的笑声。他大谈那些小说的叙述、语言、结构、思想,经常谈得手舞足蹈,忘乎所以,让我插不上一句话。多数时候,我也没法插话,因为知道自己并没有插话的权利。我对西方现代派小说的阅读经验还依旧停留在卡夫卡、弗吉尼亚"伍尔夫、普鲁斯特、茨威格、福克纳、赫尔曼"黑塞、加西亚"马尔克斯、米兰"昆得拉这几位不多的经典作家身上,并且大量阅读他们,也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情。而余地这家伙,他对西方现代派作家的阅读是“在场的”,阅读量也我望尘莫及,除了以上提过的这些经典作家,有许多令我陌生的作家作品,从他带着笑声的嘴吧里出来,钻进我的耳朵,一次次让我这个上过四年大学中文系,又在某个大学中文系呆过几年,教过几年写作课的所谓的大学教师惭愧不已。余地这家伙不知道,每次在他面前,在他的笑声中听他侃侃而谈那些我没有听说过作家作品,我都有某种又一次免费充电的窃喜。
他的许多笑声是嘲讽的。他的嘲讽广泛而尖刻。中国的许多当代作家(有许多还是著名的),他们的大多数作品,自然逃不脱他的嘲讽,就是那些西方所谓的大师们,也在他的嘲讽之中。比如2006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土耳其作家帕幕克,他最著名的获奖作品《我的名字叫红》,他在赞赏的同时,却也忍不住嘲讽:“我简单算了一下,里面不下20个逻辑错误。这不是一个大师应该犯的错误。既然他要用侦探小说的外壳来串联故事,那他就不应该整一个漏洞百出的外壳出来。建议他再回到19世纪,读一读那个时代的侦探小说。”
他的许多笑声是机智幽默的。2005年,我在《边疆文学》第5期上编发了他的小说《地铁.》,被当年度的《小说精选》转载,获得当年度的“边疆文学奖”。他打电话给我:“老雷,谢谢你。”他一边说,一边在那一头坏笑。我说:“谢个狗屁,你还是谢你自己吧!”他说:“老雷,我主要是谢你帮我挣了一千多块钱。希望你今后继续义无反顾地帮助我挣更多的钱。”2007年6月,《边疆文学》第8期准备编发他的小说《伤疤》,需要他的肖像上封面。在他发来的照片里,他坐在电脑前面,电脑屏幕上爬着一个极其显眼的裸体大美女。我打电话告诉他不太雅观,请他另发一张。他笑嘻嘻地说:“老雷,没办法呀,我就有那么一张。这样吧,你们杂志封面不要那美女,就把她送给你吧,辛苦你接收一下,把她从照片里取下来吧。”
他机智幽默的笑声飘荡在他的小说里。在他的几个小说,尤其是《谋杀》和《孔子ABC》里,我听到那种在中国小说家的作品里很稀有的笑声。我一直偏爱那些懂得发笑的小说。小说里的笑是自由的精灵发出的笑声,也是西方现代派小说精神的精髓。对西方现代派小说知之甚深的余地,深明此道。但中国小说的出路,必须有中国传统文化的精神。这一点,我曾经和他简单提醒过(之所以简单提醒,是因为我一直认为他远比我更聪明,用不着我去多说。),他也明白,所以近两年在大量地阅读孔子,阅读佛经。一次喝酒的时候,几个人在座,他突然语重心长地对一位坐在身边的小兄弟说:“你一定要去读读佛经,你不知道,佛经太有意思了!从语言到思想,从叙事到结构,简直太有意思了!一个人在中国写作,怎么能不读佛经呢?”为此,他写了《孔子ABC》,写了《诗经123》(未发表)。我正等着他写《某某佛经甲乙丙》(我为他虚构的小说题目),结果,他突然不能再写了。
他突然再也不能写。10月4日早晨,惊悉他在当天临晨*身亡。当天中午2点左右,进了他的房间。客厅里的血迹未干。在书房里,摆放着他的6000多本藏书。在书架边的电脑显示器上,安静地躺着一本小册子——皮兰德娄的《*的故事》。皮兰德娄是20世纪二十年代意大利著名的剧作家、小说家。这本书写的全是一个个再也活不下去的*的故事。每一个故事都似乎没有结束,每一个故事的背后总有一双眼睛注视着发生的一切,每一个故事都有一颗心突突地剧跳着,思索那些刚刚停止的心跳的故事。每一个故事中,那个刚刚逝去的主人公都好象仍旧在活着,依旧在世界的那一边发出深邃而诡异的笑声。
余地这家伙,他竟然下得了那个狠手,一下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余地这家伙,他用自己突然结束的生命,写了一个一路上笑声朗朗,结局却嘎然而止,让人百思不得其解而又欲哭无泪的小说。
余地这家伙,当我每次想到他,眼泪止不住在眼眶里打转,我就感觉到,他这个家伙,正飘荡在我头顶上的某个看不见地方,注视着我,准备发出笑声。
这个念头一起,我就转身看看周围的虚空,把泪水尴尬地缩回去,在心里大骂一声:“余地,你这个狗东西,你他妈不要笑得那么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