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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录生活变迁人文/历史文化韩少功观察者体验者“八溪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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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我国著名作家、法国骑士奖获得者韩少功回到他曾插过队的乡村,开始了一种 “融入山水的生活,经常流汗劳动的生活,接近土地和五谷的生活”,在他心底,这是最自由和最清洁的生活,也是最可靠和最本真的生活。2006年10月,作家出版社出版其描写八溪峒生活的新作《山南水北》,在全国引起强烈反响。9月23日,湖南理工学院演播大厅,市委宣传部主办的“市民大讲堂”特邀韩少功主讲“文学与人生”。此前,通过电话和网络,本报记者采访了现居汨罗乡下的韩少功。
一个观察者和体验者的“八溪峒”生活
——访著名作家韩少功
本报记者
1关于乡居生活:一个观察者和体验者
问:2000年,您从海南回到了1968年初中毕业后插队过的汨罗,在“八溪峒”开始一种晴耕雨读的生活,晃眼就过去6年多了,而这种“归隐生活”是外界许多人感到好奇的,您能介绍一下每天的日常生活吗?
韩:没有一定之规。有时候地上的活多,就多干点。有时候地上没什么事,就读书写作,接待朋友,和农民聊天,通过网络处理海南方面的一些公务。
问:您回到乡村的初衷是多年前就与妻子有这么个“秘密”,您想在农村的环境中扮演什么角色呢?
韩:一个观察者和体验者。
问:听说您还曾利用自己的一些社会关系给村里引一些资金回来,帮助村民解决一些实际问题?如果经常这样做,是不是村里人会大事小事都来找您呢?
韩:这也简单。能帮的,尽量去办。办不了的,或者不应该办的,立刻说清道理拒绝,不拖泥带水。时间长了,大家也都知道我的一些规矩:比如雪中送炭可谈,锦上添花免谈;公益性的可谈,经营性的免谈;如此等等。
问:如今越来越多的农村人走进了城市,城市成了他们心中的症结所在和圆梦之地,而您去选择了“回归”,这种现象应如何看待?
韩:去哪里,取决于你要做什么,取决于你是什么情况。比如对农村的青年人,我倒是一直鼓励他们进城闯荡,至少有这样一种补课,以便增长经验和知识。
问:以您的阅历和思考,以及您在农村生活的感触,您如何看待当下的农民头脑中的想法,还有对农村,感受最深存在的问题是什么?
韩:眼下对农村的技术和资金输入还太少,人才则向城市流失太多。这样,即使前一个问题解决了,但缺乏人才,就缺乏汲收技术与资金的机能,缺乏相应的心理、文化以及才智。
问:您如何看农村的贫富现象?
韩:就眼下农村内部的情况看,由于限制了土地兼并,还是两头小中间大,大多数是过得去的状态。农业不是朝阳产业,包括一部分传统工业也不是朝阳产业,因此要使农村全面速富恐怕不太现实,但遏制衰退和危机,实现小康,还是可能的。
问:从您的寻根文学代表作《爸爸爸》,到《马桥词典》,再到《山南水北》,都与农村生活有关,比较而言,您在城市生活的时间还是长一些,感觉城市与农村给一个作家的滋养,有什么优与劣?现在在乡下有何写作设想?
韩:进城可以向上看和向外看,下乡可以向下看和向内看,对于一个写作者来说可能都是有益的。一个作者多接触些人和事,没有坏处。
2关于《山南水北》:很多农民朋友喜欢
问:《山南水北》的创作是一直纠缠在心里,还是回到乡下后萌生的计划?
韩:我的写作很少有预先计划,一般者是随缘,相机行事。
问:书中写了很多乡间的人与事,像“塌鼻子”“绪非爹”“笑花子”,都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些人都有原型吗?在《十八扯》中您更是集中收录了“庆爹”、“莫求”、“荷香”、“有福”等人在火塘边的闲聊,一开始就是有意识地在做这些事,还是无意中发现他们常常能说出一些非常精彩的语言?
韩:大部分书中人物都有原型,至少有一点想象的线索。我会注意观察乡下的生活,包括他们的语言,但真有收获,往往是不期而遇。对生活保持新奇感,不断在熟悉中发现陌生,是任何一个写作者的基本前提。
问:他们有没有读过您的这本书或是其中的篇章,看到您把他(她)写进去,他们作何评说?
韩:这本书得到很多知识界同行赞赏,也被很多农民朋友喜欢。这是我写作经历中不太常见的现象。很多书中的原型人物也读了这本书,说很有味道。
问:我看到此书的宣传广告语中写到,它是您“归隐乡野后创作的首部跨文体长卷散文,记录山野自然和民间底层的深入体察,是亲历者挑战思想意识主潮的另类心灵报告。”而我在接触到一些读过此书的读者时,大家都隐约感到您肯定有更深的东西想要表达,因为在大家眼中,您是作家中的思想者。刚巧我无意中看到您好友李陀的评论,“我觉得韩少功的《山南水北》就是一个征兆。它是经过改造的散文,有人说是跨文体写作,但我觉得这个命名不太好。它有点像鲁迅的杂文,但比鲁迅的文章轻灵好看。那些轻灵的散文结集之后,就构成了很厚重的批评。”您认为这种“批评”具体是指什么?
韩:他可能是指那种对拜金主义、洋奴主义的不同意见吧?我不太清楚他的所指。
商业文化的内核就是欲望主义,拜金主义,极端利己主义,其结果必然是感觉力的丧失,与历史上的造神文化殊途同归。比如我们从八卦化新闻和泡沫化文学里,已经看不到多少对自然和人的生动感觉,倒是经常遭遇雷同或胡闹。因此,恢复感觉力就是政治,恢复同情和理解就是文学的大政治。
3关于“文学与人生”: “全球性精神迷茫”,既关系生活也关系文学
问:“文学与人生”,这似乎是个很大的题目,如今更多的人单纯为追求物质而忽略了精神,而文学恰恰只是代表精神层面的,为什么选择在市民大讲堂上作此讲说?
韩:每个人都要接触语言与文字,也就会接触广义的文学。我这次是接受命题作文,可能讲不好,只是试一试。
我从不认为文学有改造世界的魔力。我们有两千多年优秀的文学了,但世道人心好了多少?20世纪的战亡人数不是比前19个世纪的总和还多?腐败与犯罪难道不是层出不穷?但这并不意味着文学可以不必关切社会,不意味着文学是一场自恋的游戏。这里有一个悖论:文学不一定使世界更好,但不关切世界的文学一定不好,至少是不大好。文学为天地立心,但这颗心不是成天照镜子照出来的。哪怕卡夫卡和佩索阿那样的人,他们的孤绝也不是来自娘胎,而是在社会中磨砺的结果。
问:您是米兰·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的中文译者,还翻译过费尔南多·佩索阿的《惶然录》等,听说您曾想过从事翻译工作,为什么又转向文学创作?
韩:翻译是二度创作,与创作本就有亲缘关系。像鲁迅、巴金、茅盾等中外作家都是身兼二职,又创作又翻译,这可能很正常。
问:从您的作品与履历来看,我认为您不仅是一个纯粹的作家,更是一个非常活跃的思想者,一般作家很难做到两者兼顾,您是如何做到的?
韩:大多数合格的作家都是活跃的思想者,这一点看看中外文学史就知道了。雨果,托尔斯泰,萨特等等,不是还有各自的“主义”吗?只是由于特别的历史原因,中国文坛这些年才热衷于文学与思想闹离婚。这可能反而是不正常的。我们不必刻意躲避自己的认识欲望。
问:记得参加福寿山笔会时,我曾听您说起,现在的文学越来越难?这种“难”具体怎么说?
韩:有电子媒体的冲击,有出版市场的压力,有前人创作高峰的比照,还有全球性精神迷茫的危机。这都是难点。
问:现实中人们也常感到生活的“难”,这到底是时代的发展造成的,还是人的欲望决定的?是否生活的“难”决定了文学的“难”?
韩:现实已经发生了巨变,但我们还缺乏描述它和理解它的方法和语言,大多时候是把脑袋交给了大街上的流行舆论,长在别人的肩膀上,这就更谈不上控制和改造现实。我说“全球性精神迷茫”,既关系生活也关系文学。
问:对现在的年轻一代尤其是80后的写作,您怎么看?
韩:每一代人都会有杰出人才,每一代的杰出人才也都不会太多。所以80后作家同样要严格要求自己,不要太在乎人家一时的喝采或者指责,重要的是把握自己。我对青年和未来都很乐观,因为如果没有这种乐观,我们以前所做的一切也没什么意义。有人不是说“流传后世”吗?如果后世都是狗屎,还流传个什么劲?所以我寄希望于80后、90后等所有后来的优秀作者和优秀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