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阿吾来了。
好多年不见了，其实这十多年我们也就见过一两次，而且也很久了。
还是一见如故，还是特别投机，因为对诗歌的理解一致而心心相印。
唯一的变化，他是基督徒了。
他从外国回到深圳，专门从深圳开车过来聊天，晚饭都没有时间吃又赶回去。
很兴奋谈到许多当年往事。谈到已经20年了，人们对当下和当年诗坛的关注依然停留在注视表面的泡沫。
我把宋晓贤叫来了，他们是教友呵，欧亚也来了。
80年代中期，北大冒出来两个诗人，一个西川，一个阿吾。阿吾口语，西川意象。阿吾参加了86年“青春诗会”，跟韩东、于坚、翟永明一批，西川和我参加的都是87年那期，有欧阳江河、简宁、陈东东、力虹等。所以阿吾似乎先被关注。
我们回忆起当年为诗歌不断写信来回讨论的有关细节，让我很不好意思的是，阿吾跟小贤他们提起他的处女作当初也是我责编的。他表扬我判断诗歌的眼光。他说出国几年了，跟人说过他喜欢我的诗，他说我每个阶段都不站在诗歌潮流的潮头却一直存在，在他看来这才是诗本身的价值。他们今年拟在美国搞一次美国诗人跟中国诗人的见面，倒时要给我发邀请。
其实阿吾当年在我辈才是个真正的传奇，这个四川小子考进北大读物理，之后去中国社科院读哲学硕士，毕业后竟然第三次改行变成搞文学的了，这种变来变去在国家分配工作的年代是非常罕有的。不但是诗人，他27岁就是《光明日报》文艺部主任，掌握当时全国批评话语大权。（80年代《光明日报》了得，谢冕的崛起论就是从该报响遍全国的。）更让我敬佩的不是这些“成功”，而是80年代末他毅然决定放弃掉这份多少人羡慕的“美差”。
我跟他几乎同时到达广东的，没多久邓公南巡，他从深圳专门过来跟我长谈，放弃文学专心搞经济去。当时过来的丁当等诗人也是如此，我也可以找丁当帮忙谋个位置，可最终我傻傻地还是编诗。阿吾94年便做到了TXL总裁助理，在广东，他和丁当是“第三代”诗人里经济上最成功的。
更吃惊的是他几年前出国后完全放弃经商了，他没有放弃中国国籍，潜心写诗和写哲学著作。有一本诗集和一本哲学书本月就要问世。
在2007年的3月，还有一个人开车来回几百里，连饭都没有吃，就为了跟老朋友聊几个小时诗歌，没有任何哪怕涉及到诗坛的一丝功利，是何等快哉!
（晚上跟一个搞艺术的好朋友在浮水印喝咖啡。听一个相信纯净艺术和善有善报的人说话是幸福的事情；早上接到俞心焦短信息，今天离开广东。他临来之前就发来信息，来后的相见欢，使我相信真正诗人的彼此信任都是其他表面的东西永远无法割断的）
推荐阿吾86年参加青春诗会的《相声专场》和近作。使所谓文学史家和批评家了解80年代中期的优秀口语诗并不一定是老被提及的那些：

《相声专场》

作者：阿吾

经过一个女人介绍
出来两个男人

一个个儿高
一个个儿矮

个儿高的白又胖
个儿矮的黑且瘦

第一句话是瘦子说的
第二句话是胖子说的

胖子话少
瘦子话多

瘦子奚落胖子
观众哄堂大笑

胖子用嘴鼻伴奏
瘦子边唱歌边跳舞

瘦子成了武打
伴奏跑调到霍元甲

响起不同频率的声音
两个人弯腰成一般高

出来一个老头
观众用右手打左手

经一个女人介绍
老头叫牛倒立

老头先讲一句
老头再问一句

前一句声音粗
后一句声音细

老头介绍餐馆的名字
观众悄悄咽口水

名字讲到第三十六个
响起不同频率的声音

经一个女人介绍
出来一群男人

一，二，三，四
五，一共五个人

五个人外形很不一样
就穿的服饰相同

其中四个人闹意见
一个人竭力调解

调解一定时间
出现一次响声

这样已有七次
每次稍有差别

四个人终于团结
要调解的人赔礼

此时响起不同频率的声音
是右手打左手的声音

《把自己接在一棵树上》

把自己接在一棵树上
这是我现在的想法
尝试将头接在葡萄树上
让我成为单独的一枝藤蔓
在眼部结两颗黑色葡萄
在胸部结两颗红色葡萄
在胯下结两颗无色葡萄
我的生命将有季节性的辉煌

把自己接在一棵树上
现在我继续往前想
这回将双手接在松树干上
并拢双腿微微上翘
等待霜雪挂满我的周身
一直肃穆大半个冬季
把救命的果实留给松鼠
我在阳光下偶尔流两行泪水

把自己接在一棵树上
我还是坚持这种想法
冒险将单脚接在杨柳树上
让我的身体两度开杈
岔开的腿和张开的臂
在蓝天下摆出优雅的姿势
傍晚微风吹拂我身体的细叶
2007年1月1日

《我还想继续的过程》

早晨醒来
如果梦境喜悦
我还想继续睡眠

上午天晴
太阳也不算大
我还想继续赶路

中午多云
午餐比早餐更简单
我还想继续单纯的人生

下午起风
吹得鸟儿都不见了
我还想继续读一本书

傍晚日落
美景让人叹息
我还想继续等待下去

深夜月明
如果有好友来坐
我还想继续对酒当歌
2007年1月10日，新西兰

《潦草的风景》

一个潦倒的人站起来
看见一幅潦草的风景

电线电话线作破折号
横亘在丑与美中间

被风吹歪的大树不死心
伸出几只手胡乱支撑身体

落叶和小鸟一起飞远
把肤浅的痕迹留在眼前

可见烟囱和房顶的老屋
让绝望的念头留有余味

人性的生存确实困难
否则活着就不算什么挑战

这是分不清天的一天
有心的心一直在茫然中等候
2007年1月14日，新西兰

《与杯子交谈》

与杯子交谈
是我多年的习惯
我喝它的茶水
它听我的倾诉
我讲我的暗恋
讲我的初恋
讲我的失恋
讲我的结婚
讲我的离婚
讲我的复婚
讲我的重婚
我讲得非常真诚
它把话烂在杯内

我与杯子交谈
双手捧着它亲热
我不断给它加水
它不断向我倾吐
说人太多善恶
说人太多智慧
说人太多历史
说人太在乎名利
说人太在乎生死
说人太人道主义
说人太不在乎天性
我当杯子是患难兄弟
频频点头接受它的忠言

我与杯子交谈
最高境界是相对无言
我看着空空的杯子
它望着茫茫然的我
我想喝没有水
它想哭没有泪
我们一起怀念茶爷
2007年1月24日，新西兰

《手的一天》

早晨的手
还在夜晚的位置
我举起它们
十指交叉用力
骨节喀嚓作响
这是手最初的快感
也是我存在的感觉

手在整个上午
找不到生活的目标
我就叫它们提包
右手提半小时
左手提半小时
直到两只手都很疲劳
我自己还没有着落

中午的手
暂时找回它们的尊严
一只手拿筷子
一只手端盘子
一起配合嘴巴工作
我在吞咽中思想
手在忙乱中沉默

手在散漫的下午
失去了选择的自由
我让它们拿着笔
在废弃的纸上涂鸦
权当为对世界的喊话
这是手最后的挣扎
也是我绝望的安慰

晚上的手
先在沉沦中狂欢
再在陶醉中自残
如今它们握紧鼠标的时光
已经超过对乳房的爱抚
手还能陪伴我多久
我一边发问一边昏昏入睡
2007年1月28日，新西兰

《马桶水箱上的一束花》

马桶水箱上的一束花
我专注地看着它
那种水声音乐起来
淡化了手的淫意

马桶水箱上
的一束花
我不忍心动手
鉴别它的真假
没有触摸心情更好

马桶
水箱上
的一束花
我享受着它的气息
同时拉上裤子

一束花
马
桶
水
箱
上
的
2007年2月5日，新西兰

《亲爱的眼镜》

亲爱的眼镜
你比我的眼光超前
你总比我先看到
这个世界危险的征兆
我捉摸不定的未来
你心中似乎早已有数
我的每一次艳遇
从来瞒不过你
我得到的每一笔钱财
总是你优先清点
我写下的每一篇佳作
都要你引导我解读
所以我终生自觉自愿
让你揪住我的耳朵
让你夹着我的鼻子
乖乖地适应环境的改变
把领导看成偶像
把无赖看成英雄
干几件漂亮的事情
对女色满不在乎
成功掩饰内心的空虚
偶尔我和你面对面交流
发现你越来越像我
于是我们惺惺相惜
为诗人的坚守深深感动
将泪水留在你我之间
最终我接受让重庆老乡
用你的名字大声叫我
合称我们为某种宠物
现在我每一天生命的开始
乃是在床头寻找你的荣幸
2007年2月10日凌晨于新西兰

《一生写一个情字》

第一划
用食指蘸口水
写在小乳头上
第二划
用眼光分界线
竖在两性之间
第三划
吞咽青春的泪水
开始心的炼狱
第四划
人生的道路
表面上畅通无阻
第五划
为什么重头再来
因为敢于担当失败
第六划
抓住最后的机会
努力完成自我
第七划
独自回首往事
感叹丰富不够蹉跎
第八划、第九划
流连在月光下
复习伤感的情怀
第十划
内心平静似水
看儿女重写情字
第十一划
心有余而力不足
从此封笔
2007年3月2日，新西兰

《永远，很近》

求学的路
不回头一直往北
看见海淀为止
永远，很近

谋生的路
沿京广线南下
有一片福田之地
永远，很近

出国的路
飘过赤道上的云海
停泊在汉美敦
永远，很近

回家的路
走到看不到的尽头
向左转弯再重庆
永远，很近

天堂的路
地狱的路
共用沙石铺设的路基
永远，很近
2007年3月5日，新西兰

《看一滴水的形成和坠落》

我休息在岩石的阴影中
思想生命诞生和死亡的过程
目光滞留于一块潮湿的石头
它倾斜在我头顶的侧面
浸润之身暴晒在阳光之下
我看见有种力量于低处积聚
很慢，很坚决，而且很完整
新月状如同少女初醒的欲望
含苞欲放将要来临的劫难
半球形如同新娘成熟的乳房
坦然面对人世间的爱与抚
仿锥体如同老妇胸前的怜悯
慈善和罪恶都接受过哺育
一滴水最初的坠落无声无息
饱满的姿态具有纯形式的美
向下的运动带着宗教的神圣
落地时的粉碎由衷叹服科学
一切从无到有，再从有到无
2007年3月10日，新西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