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没有了音乐,我们该当如何?
人人懂音乐是不可能的,但是人们必定已经、正在享受音乐;每个人都必定有乐感,有其喜欢的音乐形式。
虽说大音希声,古今皆然,那些成体系的古典、严肃音乐仍能生生不息,可见影响深广,趣味高古者众。大众化的音乐从来如火如荼:满大街的人戴着耳机自得其
乐,ipod大行其道;近20年来卡拉OK长盛不衰;央视“同一首歌”马不停蹄地移步换景、重章复唱;数以百万的IQ、EQ发达的社会栋梁发自内心地自比
为玉米、凉粉。音乐不应该分雅俗,只分门类、器质、风格的区别;谁,陶醉于哪种音乐,都是生命里乐感的流露和回应,天然而应该珍视。
这丝毫不是说,听音乐完全可以不加选择。
一种音乐造就一种人格、气质。音乐具有感召、渲染、熏陶功能,不同门类、器质、风格的音乐,听得多了,当中的传统、风尚、音乐人物及思想潜移默化地影响听
者的心灵,引起听者在个性、气质方面产生跟这种音乐相对应的鲜明特征。与某种音乐终身相托者,不仅被这种音乐所感化出特定气质,更以个人的修为内化到这种
音乐中去,为音乐增添人性的光辉。比如,管平湖先生工于琴画,尤以琴更臻于化境。同样一首“流水”,多位琴家都有异彩纷呈的演绎,唯独管先生所奏的版本,
被共识为更加高古、清正、沉雄,奉为高山仰止。这当中,已化入管先生曲折多艰的人生历程和刚正、峻拔的人格。由音乐而见人格,由人格而塑音乐,互为因果,
互相玉汝于成。人格化了的音乐,听者若有心,与其说是为了听而听,不如说是对所听的音乐有着人格化的寄托。
又比如,心痴贝多芬音乐的,和一个醉心Hip-hop的站在一起,气质、性格的差异,应是清晰易辨的;玩重金属的去欣赏古琴,料是少之又少吧,反之也然,所谓人以群分。
听音乐,确有志趣和寄托存乎其中。不管承认与否,人之所以喜欢听某个音乐,一定是因为被这个音乐触动了,心有所感,有所共鸣。比如某段乐音或旋律,某句歌
词,让人震撼折服,或给人抚慰、鼓舞,或将难以言说的情绪恰如其分地宣泄出来。听或不听,一旦选择了,这音乐便跟听者的生命感触有着内在的律动。而你之所
以选择了,正是出于自己的心理、情感而对音乐有所寄望、有所期待。
徐复观先生在《中国艺术精神》一书阐释孔子所言“乐由中出”,指音乐由人的内心、生命深处的根源处流出,这种音乐的发扬使潜伏于生命深处的“情”得以发扬,使生命充实。
音乐到底是为了生活、生命价值而存在,它本身就是一种道统。人因对音乐有所期待、有所寄托,那么音乐便成为人实现生命价值、规训道统的一种载体。
徐复观先生着重解释“致乐以治心,则易直子谅之心,油然生矣”,指推广音乐的功用,疏导自己内心性情的矛盾性、抗拒性,达成和易、顺畅、慈祥、诚实的道德情绪。这寥寥数语,直触动我内心,长久的困惑在一刹那茅塞顿开。
我对琴、箫音乐的喜爱仅在两三年间生发、累加。检视这一点兴趣,似乎应有缘由,否则难以解释为什么我这种对音乐感知迟钝的人由听而陶醉,更兼萌发学着自己
操习的兴味和追慕。我自知性格中有很多或许终生难解的缺陷,有些甚至是非常阴暗的,比如贪念、谎言、促狭往往因自己的利益而被过度激发,难以克制或者根本
不存在克制的意识,伤人害己。不经意间接触琴箫这类品性中和的音乐,内心如受抚慰,如被感召,希望把自我的阴暗,或多或少消解在这些音乐的沐浴里。每次按
弹古琴的泛音,仿佛心里也有一根弦,跟着这一根琴弦的振动,共振共鸣,极为熨贴。
老怀三年前即寄赠这本《中国艺术精神》给我,而我直到春节才开读,读至前面这部分阐释音乐的篇章,恍然大悟。徐复观先生这些文字,虽为解释艺术精神,可是
在我的功用上来说,正点中我的痛处,又给了导师般的指引,看书时真的从来没有这么感激过。
书中又有一处解了我的狭隘偏执,说:乐的雅俗,在其所透出之人生意境、精神,而绝不关系于乐器的今古与中外;亦与歌词的体制无大关系。我以前对音乐非要分
出雅俗,动辄以乐器论高下,以乐器的使用者多寡论雅俗,连带地看不惯流行音乐和卡拉OK,现在想来真是浅薄得很。
无分雅俗并不意味着不需取舍。那些喧嚣、冲动、嘈杂的重金属、Hip-hop之类的音乐,我以为仅仅是一种幽暗、混沌、失落的心理宣泄罢了,并不存在我所
希望的中正平和的人格化的寄托。对此类音乐,我认为并不值得记取。尽管宽容别人其实也是宽容自己,但对此类音乐,我宁愿保留着些许的偏执。这类音乐最大的
拥簇者,正是时下的时尚少年,这正是我所担心的。
看来,我辈老了。
我辈老乎?(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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