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拉的超现实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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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拉的超现实主义
李德南
刊于《文化中山》2012年第7期
马拉的作品,我之前读过不少。他同时写诗和小说,在这两方面都有自己的创造。这很不容易。
我个人最喜欢的,还是他的长篇小说《未完成的肖像》。这是一部把现实和荒诞这两种风格融合得非常好的小说,或者借用程光炜、李陀等人评价阎连科的一个说法,我们可以说这是一部超现实主义的作品。马拉和阎连科当然有很大的差别,比如阎连科在写作的时候,用的是一种土得掉渣的语言,马拉的语言则十分讲究,如诗一般。这种对语言的重视,使得他的小说非常耐读。一部小说如果语言不好的话,是很难完整地读完的,更不要说重读。另外,不同于阎连科对政治问题的关注,马拉的这部小说主要把目光放艺术家、文化人身上,写他们在现实和理想、物质和精神上的冲突,也有它非常迷人的地方。
接下来,我想首先谈一下它现实的一面。很多的现代小说,往往不注意人物形象的塑造。它们可能在人物内心的挖掘上非常深入,但是人物的身份、表情,往往非常模糊。而我在读《未完成的肖像》时,觉得这些人都是立体的,都是有生命的,互相之间,也能形成一种参照。像王树、老那、小Q、方静、王约、艾丽这些人物的形象,在当代中国都有代表性。特别是老那这个人物,着墨不多,但写得特别精彩。从现代以来,很多的知识人就一路强调要向西方学习,对于中国自身的文化传统,则经常持一种很激烈的批判态度;而中国人对西方的学习,又是非常表面的,学到的往往是一些很表皮的东西。那些真正代表西方文化精髓的部分,很可能恰恰是错过了。西方人看中国,往往也是带着偏见和误解,所看到的,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中国。这里面,有一种双重的错位。而这种双重的错位,在老那身上特别有代表性。他原来想着以雕塑为事业,可是很长时间里默默无闻。后来为了生存,为了出名,他选择了行为艺术。因为这个东西一方面比较简单,容易操作,另一方面又容易引起关注。老那曾经做过一个名字叫《祭奠孔子》的行为艺术,就是把尿冰冻后雕成孔子像,借此来暗示所谓的传统文化就和尿一样,味道很怪,让人觉得很不堪,而用液体来表现,是说明这些腐朽的东西应该解体。老那后来就是凭着这个行为艺术,有了国际名声,这是很具有讽刺意味的。这个细节,如果放在一个大的背景里面去讨论,可以带出很多问题。它正是我刚才所说的那个双重困境的一个隐喻。
小说里写到的诸位艺术家的成长、成名的那种艰难,那种只能用非艺术的手段来达到艺术效果的种种行为,艺术家们和周围生活环境的那种脱节,也是很有现实意义的。现在的中国,不管是艺术生态也好,还是文学生态也好,都非常糟糕。老老实实地去做,可能谁也不来关注;一旦你用一种很激进的方式引起了关注,又有可能背离了艺术的法则,被大众拖着走。这其实也是一种困境。
小说里也有一些很荒诞的细节。包括王树这个家庭的构成,王树、方静、王约、艾丽这几个家庭成员之间那种错综复杂的关系,也包括王树后来得了一种病,变成一个女人,看起来都让人觉得很不可思议,很荒诞。但是马拉在写的时候,做了很多的铺垫,使得这些荒诞的场景获得了一种支撑,拥有了一个物质的外壳,这就能让人信服。这种荒诞手法的引入,让马拉的想象力得到了解放,也使得我们在面对小说里的那些无奈的现实时,不至于被压得喘不过起来。这种现实和荒诞的结合,轻与重的结合,使得这部小说具有一种独特的魅力,就好像马拉自己所说的,“它比我生活的现实更有力”。这部《未完成的肖像》,发表在《作家》2011年第3期。《作家》当然是很好的刊物,能在上面发表,本身已经是挺大的肯定。但是小说发表以后没有得到更多的关注,还是有点可惜。
另外,小说里面对人生意义的追问,也是让我在读的时候印象特别深的。我原来读马拉小说,总觉得里面的主人公对世态人情看得太透了,比如像《癌》、《夏商函》这些短篇,都是特别地人情练达。但《未完成的肖像》不是这样。王树、老那、小Q、王约、艾丽都是一些在现实里有挣扎,心里有冲突,不停地在寻找意义的人。套用马拉的说法,他们的人生是未完成的,有缺陷的,不完美的。这些人物身上,都有笨拙的一面,我在面对他们的时候,反而会觉得更震撼。生活中的很多事情,确实很难找到标准答案,没有完满的解决办法。也许我们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追问,不停地寻找。有太明确的答案,小说的格局,反而就小了,人生的可能性也就被缩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