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评刊:看《文学界》2012年第7期

新华评刊:看《文学界》2012年第7期
李德南
赵瑜的《小县城》长达万言,一共分为四节。第一节主要讲述作为乡村少年的我对小县城的具体感受与记忆,比如背着一袋大葱跟随母亲去县城参加表哥的婚礼,到城里后满身都是“大葱在时间里腐败的味道”,没有孩子和我玩而觉得分外孤独;后面又写到表哥要送一双旧球鞋给我,我出于自尊本想拒绝,却又在贫穷和现实需要面前而接受下来,过不久我到县城考试,也照旧得穿这一双鞋。为了避免见面时尴尬,我用红墨水加黑墨水对鞋子进行改造。乡村世界在物质上的匮乏,乡村少年入城时的那种好奇、敏感与自尊,借助这些看似普通其实极有穿透力的细节跃然纸上。作者在回望这样一段苦难经历时,取的是一种坦然面对的态度,既不刻意渲染,也不盲目升华。另外几节,或写我在小县城读书时与同学之间的友谊,或写有完美主义倾向、勤劳节俭以致有些抠门、最后得癌症早早离世的舅舅,或写小县城的日常生活形态,可以看作赵瑜的《小忧伤》等作品在风格上的延续。它的语言细腻而沉静,依然是“以小见大”,话题和切入点都很小,却不乏人生的智慧与洞见,经得起细读。
江少宾《阴面》的标题,出自桑塔格《疾病的隐喻》一书中的名言:“疾病是生命的阴面,是一重更麻烦的公民身份。”它以作者母亲病重住院作为切入点,写作者对疾病、生死的所感所悟。文章在构思上颇为精巧,既写患病中的母亲,也写母亲周围的病人,写病人与亲人的关系,在描摹事象之外,借助对比等方式将问题提升到生命伦理学的层次。文章里面提出一个观点:有的医生与家属因对重病患者隐瞒病情而使得让不少病人匆忙离世;而事实上,“人,都是有牵挂的,尤其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总有一些愿望要倾诉,总有一些要交代的事,或想见的人。”江少宾还以他的母亲为例,写她从容面对生死的过程中所出现的“奇迹”,还有她与亲人之间的关怀与体谅。由此而呈现出来的爱与亲情的力量,令人动容。
江子的《奔跑》通过写我堂弟、我弟弟、我小叔、王五生等人入城打工的经历,来呈现城市化进程中农村人所遭遇的悲惨处境。这些人物原本各有各的性情,各有各理想,然而在一个工业化的时代,他们除了努力改变自我,别无他法。让人觉得可悲的是,即使他们愿意放弃自我,离开自己的家乡,甚至拼尽全力,还是无法实现自己的梦想。在时代的飓风面前,他们的存在,显得那么渺小,那么卑微。也许是因为他们的经历具有普遍性,早已成为众多作家和新闻记者的言说对象,江子本人这次也没有找到一条合适地讲述相关事件的渠道,因而文章给读者在经验上或情感上所带来的冲击似乎不算太大。这并不是说江子投入的感情不够,而是他似乎没有抓住那些人物命运中能让读者的心灵发生共振的细节。
除了专辑部分,原创版也刊发了凸凹、丁燕、李建民和温亚军等人的散文。丁燕原是甘肃人,先后在北京、新疆求学,后定居东莞。这些年,她一直在尝试以新广东人的身份来书写身边所发生的一切。这次发表的《她在东莞:南方饭桌》一文,试图从吃的角度来透视南方。文章有很多密实的经验和细节,让人读起来有身临其境之感。但有个别章节,也会让人觉得过于重视现象的描摹和经验的再现,未能对之进行必要的提升。其实写一个地方的饮食,还是要与那个地方的人联系在一起,借物写人,借人写物,让人与物互证,这样才更能让读者获得更多鲜明、具体的感受与印象。就此而言,文章的第一节,远比后面的部分要值得重视。
凸凹的《大地清明,故乡永在》是典型的文人散文,文辞典雅、考究,在叙事、状物、写人上都能有自己的独特发现。尤其是“老核桃”、“杏的故事”、“手足同心”这些章节,着重讲述父辈的人生经历,讲他们对情义的重视。笔墨当中灌注着作者的深情,经得起一读再读。李建民的《净峰落日》和《一茎圣莲》也有意追求散文的文化特质,但是不管是对静峰寺的书写也好,还是对莲花的感知也好,都没有脱离总体结论的影响,没有抒发自己的自由心性,也没有展示自己的心灵气度,犯了文化大散文的大忌。
原创部分的小说头条是《夏风吹向那年的画像》。它的作者林森生于1982年,之前曾因中篇小说《小镇》而获得“《中国作家》鄂尔多斯文学新人奖”。这次发表的作品,可以看作是《小镇》的“兄弟篇”,同样是写小镇的生活,写城市化、现代化进程中乡土世界内部的纠结、急躁与衰败。在具体展开叙事的时候,林森多是采用现实主义的手法,注重让细节呈现一切,步步为营,也注重人物形象的塑造,还有人物关系的呈现。从乡土小说的脉络来讲,这篇小说有两个亮点:一、结尾部分写到“军坡节”的风俗,具有文学民俗学的意义;二、和《小镇》一样,它用了不少篇幅来讲述乡土世界的吸毒者,用以展现一些农村人在社会转型中的痛苦与迷惘。这样的形象,在以往的乡土文学中并不多见。
陈元武的小说《还债》故事并不复杂:牛二亮在牛新的矿上打工,不幸得了职业病,为治病而跟牛新借了不少钱。为了替父亲还债,牛二亮的儿子牛鹏后来也给牛新打工。这是一个绝望的轮回。这样的题材,很容易让人想起阶级、阶层之间的冲突。《还债》独具匠心之处在于,它将主要的笔墨用来展现牛新、牛鹏和牛二亮在人性上的幽暗或敞亮,有不少心里描写也极具功力,为小说增色不少。夏艳平的小说《摇曳的灯火》在取材上和《还债》有不少差别,但关注的重点和《还债》一样,视点主要落在复杂的人性上。小说的取材不算太新,但由于它所选取的视点比较恰切,也注重细节上的经营,也有较强的可读性。
纵观这一期的《文学界》,有些问题值得我们注意。比如文章的主题往往与乡村有关,大多是“从乡村出发的写作”(江子语)。它们或写乡村当下的现状(如江子《奔跑》、陈元武《还债》),或写乡村世界的历记忆(赵瑜《小县城》、凸凹《大地清明、故乡永在》),合在一起,恰好构成乡村生活的多样图景。选择乡土题材,在当下的社会格局中还是有意义的,但要处理好也并不容易。只有具备穿透历史的眼光,既能抓住其中有普遍性的要素,也能有自己独特的发现,在文章中打下自己的独特印记,这样文章才能避免泛泛而谈,也才能给读者留下深刻的印象。遗憾的是,有不少文章在取材上新意不够,缺少真正独特的发现。
另外就是文学作品的写实与虚构、题材与思想等问题。这一期的文章,有不少处理的都是现实问题。和一些凭空虚构的作品相比,能面对当下的现实和经验发言,确实容易给人带来情感上的冲击——因为很多问题可能是与我们自身息息相关的,自然容易感同身受。但如果光是写实或再现,而不能从思想层面对问题进行穿透,不能通过各种文学手法来调动读者的情感,那么文章的力量还是很有限的。特别是一些有意向非虚构靠拢的作品,可能会因为刻意强调事件的真实性而让写作显得平面化,也可能因为手法过于单一而让读者觉得正在读的不是文学作品而是新闻作品。如何在求真之外,也能有美的发现,是我们需要着重思考的。这样的问题不好处理,但写作本身就充满困难与挑战,要想创造出真正好的、有价值的作品,我们惟有迎难而上。
推荐篇目:
散文:
《小县城》(赵瑜)
《阴面》(江少宾)
《她在东莞:南方饭桌》(丁燕)
《大地清明,故乡永在》(凸凹)
小说:
《夏风吹向那年的画像》(林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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