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类: 寻美之旅(文学评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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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在去年九月,我本科时代的“导师”推荐我读麦卡勒斯。之后没过几天,另一位朋友又向我提起了这位美国作家。老师和朋友都是博学之人,出于对他们的信赖,我很快就买了麦卡勒斯的两本书:长篇小说《心是孤独的猎手》和中短篇小说集《伤心咖啡馆之歌》。
我在小说里曾经带着讽刺意味地写到有的读者只关心作者不关心作品,其实我也有类似的毛病。拿到书后,我也是先关心作者而不是关心作品。麦卡勒斯的这两本书封面都有她的照片,左手拿着一支笔或者香烟,托着下巴,眼神幽远。我始终分不清那到底是笔还是烟,却一厢情愿地把它看成是烟,理由在于抽烟的女人更有艺术家的气味,并把她看作是杜拉斯一类的前卫作家。
麦卡勒斯的这部中短篇小说集由李文俊先生翻译,先前看过他翻译的福克纳的《喧哗与骚动》,很是佩服。拿到书,很自然是先读他翻译的,读的还是小说集中的名篇也就是《伤心咖啡馆之歌》这一篇。真正开始阅读了,却多少有些失望:麦卡勒斯和杜拉斯这样的作家全然不同,丝毫不前卫。我虽然也不是十分喜欢前卫的杜拉斯,但是《伤心咖啡馆之歌》却多少让我觉得有几份笨拙。
首先是叙述。很长时间里,我迷恋的是昆德拉式的叙述、马尔克斯式的叙述、纳博科夫式的叙述、乔伊斯式的叙述。他们的讲述方式可谓是真正能够体现出一个小说家的素质。可是《伤心咖啡馆之歌》不是这样,它的叙述者显然缺少上述作家小说中叙述者的那种卓远见识。之前写过一些小说,也读过一些叙事学理论,对于叙述者、作者、书中人物三者的关系还是能分得清的,也明白叙述可以分为可靠的叙述(reliable narration)和不可靠的叙述(unreliable narration)。费伦(James Phelan)曾经指出:“可靠的叙述指叙述者对事实的讲述和评判符合隐含作者的视角和准则。不可靠的叙述指叙述者对事实的报告不同于隐含作者的报告的叙述,或叙述者对事件和人物的判断不同于隐含作者的判断的叙述。”[1]艾布拉姆斯(M. H. Abrams)也说:“易错的叙述者(fallible narrator)或靠不住的叙述者(unreliable narrator)。这种叙述者对他所叙述的事物的看法、解释和判断与作者隐蔽的、希望读者会与他同享的见解和准则并不恰好一致。”[2]可是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不喜欢《伤心咖啡馆之歌》里面那个不可靠的叙述者。麦卡勒斯在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没有使用俯视的视角,甚至没有平视。即便是仰视,我也还可以接受。关键是,我觉得里面接近于“窥视”。《咖啡馆》的叙述者也有讲故事的欲望,绘声绘色,却难免让我想起面包店里的大妈——热情是热情,却终归让人觉得有些不自在,特别是她似乎热衷于讲些小道消息,这家长那家短的,连作为听众都觉得不够光明磊落。
其次是故事本身。小说和故事不能等同,但我坚持认为,好的小说应该有一个好的故事外壳。我不觉得《伤心咖啡馆之歌》的故事有多少能打动人的地方:浪荡子马文·马西爱上了强悍的、男性化倾向明显的爱密利亚小姐。爱密利亚小姐答应和他结婚,也确实是结婚了,却不爱他。马文·马西虽然曾经是个浪荡子,但是他是真心喜欢爱密利亚小姐的。再说了,“马文·马西是本地最俊美的男子——身高六英尺一,肌肉发达,还有一双懒洋洋的灰眼睛和一头鬈发。他生活富裕,工资不少,有一只金表……”[3]浪子自然是浪子,可是浪子回头金不换。爱密利亚的不近人情,难免让我有点替这个浪荡子不平。更让人觉得不舒服的是,爱密利亚小姐后来还爱上了一个罗锅,也就是她的李蒙表哥。李蒙表哥又不爱她,不但不爱,还站在马文·马西一边,将爱密利亚小姐打败,双双离去……
《伤心咖啡馆之歌》多少让我有些失望。李文俊先生在这部中短篇小说集的《译后记》中说:“我像一名因故延宕的朝山进香者,终于还是在偶像前还清了多年的心愿。”[4]说得这么煽情,实在可疑,我也怀疑我的老师和那位朋友的眼光。在这之后,我几乎就把麦卡勒斯放下了,直到新近又一位朋友问我对《心是孤独的猎手》感觉如何才再次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