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九十六回 第十五节：说不得

【原文】

细瞧了一瞧，却不认得．那丫头见黛玉来了，便也不敢再哭，站起来拭眼泪．黛玉问道：“你好好的为什么在这里伤心？"那丫头听了这话，又流泪道：“林姑娘你评评这个理．他们说话我又不知道，我就说错了一句话，我姐姐也不犯就打我呀。”黛玉听了，不懂他说的是什么，因笑问道：“你姐姐是那一个？"那丫头道：“就是珍珠姐姐。”黛玉听了，才知道他是贾母屋里的，因又问：“你叫什么？"那丫头道：“我叫傻大姐儿。”黛玉笑了一笑，又问：“你姐姐为什么打你？你说错了什么话了？"那丫头道：“为什么呢，就是为我们宝二爷娶宝姑娘的事情。”黛玉听了这一句，如同一个疾雷，心头乱跳．略定了定神，便叫了这丫头"你跟了我这里来。”那丫头跟着黛玉到那畸角儿上葬桃花的去处，那里背静．黛玉因问道：“宝二爷娶宝姑娘，他为什么打你呢？"傻大姐道：“我们老太太和太太二奶奶商量了，因为我们老爷要起身，说就赶着往姨太太商量把宝姑娘娶过来罢．头一宗，给宝二爷冲什么喜，第二宗——"说到这里，又瞅着黛玉笑了一笑，才说道：“赶着办了，还要给林姑娘说婆婆家呢。”黛玉已经听呆了．这丫头只管说道：“我又不知道他们怎么商量的，不叫人吵嚷，怕宝姑娘听见害臊．我白和宝二爷屋里的袭人姐姐说了一句：`咱们明儿更热闹了，又是宝姑娘，又是宝二奶奶，这可怎么叫呢！'林姑娘你说我这话害着珍珠姐姐什么了吗，他走过来就打了我一个嘴巴，说我混说，不遵上头的话，要撵出我去．我知道上头为什么不叫言语呢，你们又没告诉我，就打我。”说着，又哭起来．

【端木持易见解】

初读这一节的时候，我是替黛玉难过的。毕竟，她做不了宝二奶奶了，富贵不富贵倒不要紧，最重要的是爱情的归宿破灭了。

但后来读得多了，反而不替她难过了。因为爱情没有了，还可以有自由。“若为自由故”，爱情和生命都是可以抛弃的。所以，我觉得，丢失爱情的黛玉，并不值得十分难过，七八分难过也就了不得了。

我开始替傻大姐难过起来。她就说了句话，也不知道错在哪里，就无故的挨打，还要把她赶出去。这种失去说话自由的苦，难道比黛玉的小吗？没有自由说话的权力，无缘无故挨了打，没地方说理去。你们说，这种憋屈，是不是要比失恋更难过呢？

一个人，就两个自由是最基础的，一个是吃饭，一个是说话。现在好了，傻大姐两个都要没了。还让她怎么活呢？

那么，为什么上头不让人说呢？

真的是怕“怕宝姑娘听见害臊”吗？真的是担心林姑娘听了难过吗？

其实都不是。

那他们是怕礼仪制裁吗？

其实也不是。

他们恼羞成怒的原因是这句话：“又是宝姑娘，又是宝二奶奶”

这句话有几个深层的意义：其一，“宝姑娘”这个称呼，据我了解，按照礼制，应该叫她的官方称呼薛姑娘。后来为了能够攀附贾家，薛家开始打造搞金玉良缘的舆论，之后将薛姑娘改称为“宝姑娘”。贾家上下都是当时都是嘲笑、揶揄、看不起他们这种行为的。看不起的原因，就是薛家当时根本没有那个资格来做宝玉的妻子。其二，这个大家过去都不看不上的“宝姑娘”，何曾想，今天真的就要变成“宝二奶奶”了，可以说，这个称呼，像针一样，扎着贾府里每个人的心，特别是当时最看不上她的贾母，现在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其三，虽然是现实了，大家都接受了，但脸还是要的，你傻大姐不能嚷嚷着，把这个事儿公开出来，说什么“ 明儿更热闹了”，岂不是公开嘲笑大家吗？

贾府的没落、委屈、无奈，这些情况，大家都懂，唯独傻大姐不懂。还要继续用贾府曾经嘲笑薛家的话，来刺激如今的贾家。当面打贾家的脸，她能不挨打吗？

由此可以看出，贾家里的人，倒成了比傻大姐更委屈的人了。

贾家就说了，比起傻大姐那点言论、黛玉那点爱情，我都到了灭亡的边缘了，我还顾得了你们那么多？

问题来了，遇到将死的人、企业、国家，怎么办？

他们要拼了命的保自己的时候，你要怎么逃脱？如何避免成为延迟他们死亡的救命稻草？ 你在他们的势力范围内，说不得、做不得、乐不得、活不得，怎么办？

先是学庄子逍遥躺平、然后学老子骑牛走人、再然后学孙子聚兵隳城，最后呢？建设一个什么的新世界呢？

这个问题，留给诸君吧！毕竟，路还很长，需要大家一起想办法，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