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九十二回 第十二节：天的窟窿

【原文】

贾政道：“象雨村算便宜的了．还有我们差不多的人家就是甄家，从前一样功勋，一样的世袭，一样的起居，我们也是时常往来．不多几年，他们进京来差人到我这里请安，还很热闹．一回儿抄了原籍的家财，至今杳无音信，不知他近况若何，心下也着实惦记．看了这样，你想做官的怕不怕？"贾赦道：“咱们家是最没有事的。”冯紫英道：“果然，尊府是不怕的．一则里头有贵妃照应，二则故旧好亲戚多，三则你家自老太太起至于少爷们，没有一个刁钻刻薄的。”贾政道：“虽无刁钻刻薄，却没有德行才情．白白的衣租食税，那里当得起。”贾赦道：“咱们不用说这些话，大家吃酒罢。”大家又喝了几杯，摆上饭来．吃毕，喝茶．冯家的小厮走来轻轻的向紫英说了一句，冯紫英便要告辞了．贾赦贾政道：“你说什么？"小厮道：“外面下雪，早已下了梆子了。”贾政叫人看时，已是雪深一寸多了．贾政道：“那两件东西你收拾好了么？"冯紫英道：“收好了．若尊府要用，价钱还自然让些。”贾政道：“我留神就是了。”紫英道：“我再听信罢．天气冷，请罢，别送了。”贾赦贾政便命贾琏送了出去．未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端木持易间接】

像贾雨村这样“善于钻营”的人，都“终属难定”，那么，究竟什么人才能够“既寿永昌”呢？

由贾雨村，贾政又想到了甄士隐，又联想到了江南甄家。甄家那样的行不行呢？

甄家“一样功勋，一样的世袭，一样的起居”，也就是说，祖上是有大功勋的，而且世袭爵位的，也没犯什么大错，老老实实守成，你看，“一回儿抄了原籍的家财，至今杳无音信”。也就是说，功勋、世袭、守成，这些也不行啊，做不到“既寿永昌”啊。也很难“定”下来啊。

那么，贾家比甄家又凭什么可以长久繁荣呢？

“一则里头有贵妃照应，二则故旧好亲戚多，三则你家自老太太起至于少爷们，没有一个刁钻刻薄的”。

这是目下他们给出的理由——皇亲国戚。外有贵妃和故旧亲戚照应，内有家人自己修善积德。这就够了吗？贵妃死了、故旧亲戚散了呢？自己家人果然都在修德吗？如果真是如此，薛蟠连续打死人，如今还在牢里关着；贾家那么多人自杀，司棋和她表哥刚刚双双自杀，又如何解释呢？骗鬼呢？

还是贾政有自知之明，“虽无刁钻刻薄，却没有德行才情．白白的衣租食税，那里当得起。”可见，贾政内心其实也是“怕”的。他太了解目下贾家的这些儿孙们的情况了，没有一个有“德行才情”的，都是些“衣租食税”的吃白食的纨绔子弟罢了。你们也配“既寿永昌”？

如果天下都是这些“衣租食税”的寄生食利阶层，或者这样的人越来越多，都不从事生产和劳动，谁也不愿意干事情，那么，整个社会又岂能“既寿永昌”呢？

如果社会都不能“既寿永昌”，那么，像贾雨村这样的钻营官员、甄家这样的功勋世袭之家、贾家这样的皇亲国戚，又怎么可能“既寿永昌”呢？别说他们不可能，就是天子，也别想“既寿永昌”了。因为真正的天，是社会，是民众，是苍生。天不稳，天子难稳，然后皇亲国戚、功勋世袭之家、官员，就要被“抄家”，从而都要来填这个“天的窟窿”。

只可惜，如果天已经被搞得千疮百孔，浑身是洞，查抄几个、反腐几群，又有什么用呢？就像癌细胞弥漫全身，割与不割，又有什么大的分别呢？

就像贾家和冯紫英代表的皇帝之间的话，已经透露出来的现状，雪才下了一寸，天还未彻底坍塌，似乎还有那么一线生机，皇上要卖点洋货来填补窟窿，贾家却不愿意“割肉”，人家已经近乎苦苦哀求：“价钱还自然让些”，你却只说“我留神”。看来啊，不下梆子，真的是不行了。

割别人的肉容易，割自己的肉都不愿意。于是，共同富裕，共克时艰绝无可能。从而才会推导出，“既寿永昌”终究是个幻梦啊！

不如“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下了梆子”，打死，雪埋，“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

明年花开，又是一年春好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