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八十八回 第四节：谁最可靠？

【原文】

却说贾政自从在工部掌印，家人中尽有发财的．那贾芸听见了，也要插手弄一点事儿，便在外头说了几个工头，讲了成数，便买了些时新绣货，要走凤姐儿门子．凤姐正在房中听见丫头们说：“大爷二爷都生了气，在外头打人呢。”凤姐听了，不知何故，正要叫人去问问，只见贾琏已进来了，把外面的事告诉了一遍．凤姐道：“事情虽不要紧，但这风俗儿断不可长．此刻还算咱们家里正旺的时候儿，他们就敢打架．以后小辈儿们当了家，他们越发难制伏了．前年我在东府里，亲眼见过焦大吃的烂醉，躺在台阶子底下骂人，不管上上下下一混汤子的混骂．他虽是有过功的人，到底主子奴才的名分，也要存点儿体统才好．珍大奶奶不是我说是个老实头，个个人都叫他养得无法无天的．如今又弄出一个什么鲍二，我还听见是你和珍大爷得用的人，为什么今儿又打他呢？"贾琏听了这话刺心，便觉讪讪的，拿话来支开，借有事，说着就走了．

【端木持易见解】

有一天，我坐在单位的公车上。我就在想，人，不可能靠自己一个人干成什么大事儿。无论你干什么，总是要有“得用的人”，你不用人，不和别人合作，怎么能取得大的成就呢？你看，出行，还需要一个司机，吃饭还需要一个厨师，更何况其他呢？

随之而来，一个问题，出现在我的脑海里。那就是既然人必须要“依靠”其他人，那么，哪些人值得依靠呢？即：哪些人是值得依靠的呢？

于是，出师表“亲贤臣，远小人”这句话，重新进入我的脑海里。我第一次，对这句话，有了本质的顿悟。上学的时候，总觉得，这句话无足轻重。觉得只要有钱、有权、有江山社稷，还怕什么呢？现在终于明白，那是多么愚蠢的想法。你的钱、权、江山、社稷，离开了其他人的支持，你一个人如何也是掌控不了的。特别是你钱越多、权越大、江山社稷越广漠，越是如此。过去我就是只见物，而不见人。搞不清楚，脱离的人，那些东西，什么也不是。没有可用的人，那些东西也不可能为我所用。这才是真正的人本主义，这才是物质背后的社会关系，即人的本质。

既然要用人，“可靠”就成了第一因素。

为了解决这个“可靠”问题，老爷们发明了非常多的方法，比如考察、监察、巡查、检举、连坐、监视、分权互斥、安插、调岗等等。莫不是为了限制所用之人，消除潜在的“不可靠”的可能性，使其不得不变的“可靠”。

分析“不可靠”的最大来源，就是所用之人不稳定，不安分，想脱离底层。说到底，就是不甘心做奴才，不甘心受辱，不甘心为主子（组织）做牛做马。于是他们就要捞钱、抓权、搞自己的独立地盘、做自己的土皇帝。一句话，谋私利。

用人的目的是为了自己获利，而决不允许所用之人谋他们自己的私利。一旦制止不住所用之人谋私利的行为，很快，自己的利益就会被掏空。所谓可靠，也就失去了根基了。

为此，必须时常打压所用之人。限制他们的能力、功劳、名分、组织性等等。一句话，必须不断削弱属下，自己才能永葆优势，以免被取而代之。削藩、打虎、抄家、灭门，大多都是如此。你太大了，就存在潜在的威胁，难道等你继续发展，将来取而代之？这就是主子们的帝王心术。

国际之间如此、国家内部也如此；企业如此，家庭也如此。这就是等级制的基本规律。上等要压制下等，就要不停的削弱下级。

“贾政自从在工部掌印，家人中尽有发财的”，那么，你发财没问题啊，问题在于，贾政你有没有上供呢？上供的“成数”即比例，你晓得不？家人发财没问题，问题是上供了没有？上供的“成数”合适不？焦大、鲍二、何三，这些奴才们，瓜分贾家的钱财、房产和土地，也没问题，问题在于，他们是否贡献了合适的“成数”呢？如果没有，那就要挨打。严重的话，就非要你的命不可。

于是，我总结一下，世界的本质真相只有一个，那就是“成数”——社会分配比例问题。

平均分配，那就是兄弟姐妹；四六开，那就是大哥小弟；三七开，那就是父母子女；二八开那就是爷爷孙子；一九开，那就是主子奴才；一无所有，那就是杀父仇人，不共戴天。

所谓的“可靠”，大抵是因为大家认可并维持一定的比例；所谓的“不可靠”，大抵是因为人心变了，或者世事多变，的确是难以维系原来的比例了。可是，如此以来，“可靠”竟然建立在不稳定的人心和多变莫测的世事上，那怎么还好“可靠”呢？于是，在一个分争的世界里，每个人注定都是“孤家寡人”，再也难以彻底的信任和依靠他人了。即便是我们表现的如何“可靠”或者“可信”，哪怕是发誓赌咒，也难以构建“可靠”的现实基础。

只有消灭私有、消灭分配、消灭成数，大家“公有世界，按需分配”，于是无论人心和世事如何变幻，我们也没有理由不信任他人了，于是人人都将是最可靠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