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八十五回 第十节：正当防卫

【原文】

那薛姨妈走到厅房后面，早听见有人大哭，却是金桂．薛姨妈赶忙走来，只见宝钗迎出来，满面泪痕，见了薛姨妈，便道：“妈妈听了先别着急，办事要紧。”薛姨妈同着宝钗进了屋子，因为头里进门时已经走着听见家人说了，吓的战战兢兢的了，一面哭着，因问：“到底是和谁？"只见家人回道：“太太此时且不必问那些底细，凭他是谁，打死了总是要偿命的，且商量怎么办才好。”薛姨妈哭着出来道：“还有什么商议？"家人道：“依小的们的主见，今夜打点银两同着二爷赶去和大爷见了面，就在那里访一个有斟酌的刀笔先生，许他些银子，先把死罪撕掳开，回来再求贾府去上司衙门说情．还有外面的衙役，太太先拿出几两银子来打发了他们．我们好赶着办事。”薛姨妈道：“你们找着那家子，许他发送银子，再给他些养济银子，原告不追，事情就缓了。”宝钗在帘内说道：“妈妈，使不得．这些事越给钱越闹的凶，倒是刚才小厮说的话是。”薛姨妈又哭道：“我也不要命了，赶到那里见他一面，同他死在一处就完了。”宝钗急的一面劝，一面在帘子里叫人"快同二爷办去罢。”丫头们搀进薛姨妈来．薛蝌才往外走，宝钗道：“有什么信打发人即刻寄了来，你们只管在外头照料。”薛蝌答应着去了．这宝钗方劝薛姨妈，那里金桂趁空儿抓住香菱，又和他嚷道：“平常你们只管夸他们家里打死了人一点事也没有，就进京来了的，如今撺掇的真打死人了．平日里只讲有钱有势有好亲戚，这时侯我看着也是唬的慌手慌脚的了．大爷明儿有个好歹儿不能回来时，你们各自干你们的去了，撂下我一个人受罪！"说着，又大哭起来．这里薛姨妈听见，越发气的发昏．宝钗急的没法．正闹着，只见贾府中王夫人早打发大丫头过来打听来了．宝钗虽心知自己是贾府的人了，一则尚未提明，二则事急之时，只得向那大丫头道：“此时事情头尾尚未明白，就只听见说我哥哥在外头打死了人被县里拿了去了，也不知怎么定罪呢．刚才二爷才去打听去了，一半日得了准信，赶着就给那边太太送信去．你先回去道谢太太惦记着，底下我们还有多少仰仗那边爷们的地方呢。”那丫头答应着去了．薛姨妈和宝钗在家抓摸不着．

【端木持易见解】

薛蟠打死了人。那个人“到底是谁？”

他是谁，我们眼前或许认为那并不重要。但薛姨妈认为很重要，因为如果这个人是个非常厉害的富贵人家的，那么，薛姨妈也就无能为力了。教员说，“谁是我们的朋友，谁是我们的敌人，是首要的问题”。一切博弈，不过是双方力量的对比罢了。所以，这个问题，其实非常重要，甚至是决定性的问题。

但，眼下我暂且放下不说。我说一点大家或许不重视的问题。

第一，我们看金桂，她“大哭”，为什么哭呢？一开始或许是为薛蟠而哭；后来呢？“又大哭起来”，她的理由是：“平常你们只管夸他们家里打死了人一点事也没有，就进京来了的，如今撺掇的真打死人了．平日里只讲有钱有势有好亲戚，这时侯我看着也是唬的慌手慌脚的了。大爷明儿有个好歹儿不能回来时，你们各自干你们的去了，撂下我一个人受罪”。第一层，怨香菱等下人们撺掇薛蟠，没有人管束薛蟠；第二层是嘲笑薛家所谓“有钱有势有好亲戚”，也都是假的，这是给薛姨妈和宝钗上眼药；第三层，她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要守寡了，意识到离开老公，她将失去一切人对她的尊重，她更怕的是从此，自己要一个人度过漫长的一生了，连吵架的人都没有了。薛蟠在的时候，她好像无所不能似的，使劲儿的作、闹、折腾，为的是什么呢？争个做主的地位，争个霸王的权力。可是，她不是自立自强，而是要建立在对别人的统治之上，这就有了问题，一旦被统治对象不跟他一起了，或者消失了，她就彻底没了依托，空落落的了。我们好多女人，就是这样的，寄托于对外的统治，结果真到了对象的消失，自己反而空落落的，悲不自胜。

第二，“宝钗迎出来，满面泪痕”，宝钗也是哭。她为什么哭？哭什么呢？她是为哥哥而哭，担心哥哥犯下死罪，是否能够不死。她哥哥无论多么罪大恶极，但对她的好，我们是有目共睹的，所以，她的伤心难过是自然的。

第三，薛姨妈也哭，她为什么哭？一开始是“听见家人说了，吓的战战兢兢的了”，这是吓的；后面“哭着出来道”，“还有什么商议？”，这是听了“打死了总是要偿命的”之后感到绝望而哭；再然后又哭道：“我也不要命了，赶到那里见他一面，同他死在一处就完了。”这是为何呢？这是听了宝钗说“这些事越给钱越闹的凶”，她更加绝望，花钱都摆不平，她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恨透了这不争气的傻儿子。

你看看，这三个人，都哭了，有为自己而哭的金桂、有为薛蟠而哭的宝钗、也有为无可奈何而哭的薛姨妈。但却没有人为那死了的人而哭。按道理死了的人，才最该被哭泣，可你看，薛家没有一个人会为他哭泣。

我们中国人有意思的很。他们的同情，是要分情况的。假如毫不相干，或许会有点公义之心。但涉及家人朋友以后，他们就没有多少公心了。

那么，我们自己面对类似的问题，究竟应该怎么办呢？就行按照公心原则呢？还是会和薛姨妈、宝钗她们一样呢？

有些人看了此节，他们就从手段出发，如何找律师（刀笔先生），如何找关系托人（求贾府去上司衙门说情），再花点钱打点办案的人员（外面的衙役，太太先拿出几两银子来打发了他们），然后还会找对方家属私聊（许他发送银子，再给他些养济银子，原告不追，事情就缓了）。这些手段，都是等而下之。是事发之后的事情。是小人畏果的想法。

真正的君子，是敬畏原因的。要思考薛蟠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真正的原因就是“平日里只讲有钱有势有好亲戚”， “他们家里打死了人一点事也没有”。昨天打死一个没事儿，今天打死一个人或许还没事儿，明天呢？

打死一个冯渊没事儿、再打死一个张渊或许还没事儿，可是明天打死的是李渊呢？那岂不就无可救药了吗？

钱、权、关系，很多人以为有了这三样东西，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其实这三件东西，是最害人的东西。你打死了别人，这还好，如果对方是能够反杀龙哥的于海明呢？这就更有意思了。

我是主张大家做于海明的。遇到薛蟠、龙哥这样的盘龙，反手就给他一个结果。从此世界也就太平了许多。让薛姨妈宝钗金贵之流，一次哭个够，省得她们，常常的要为他担惊受怕的。也算是慈悲为怀，公义为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