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七十八回 第十三节：哭的伟大

【原文】

读毕，遂焚帛奠茗，依依不舍。小丫鬟催至再四，方才回身。

忽听山石之后有一人笑道：“且请留步。”二人听了，不觉大惊。那小丫鬟回头一看，却是人影儿从芙蓉花里走出来，他便大叫：“不好，有鬼！晴雯真来显魂了！”唬得宝玉也忙看时，——究竟是人是鬼，下回分解。

【端木持易见解】

人生主要可以分为四个阶段：生长婚死。

生和长的阶段，由于不涉及求生，主要是祖辈父母辛苦以作供养，所以最是无忧无虑，逍遥快活。一到谈婚论嫁，进入家庭，就要上孝敬父母，下照顾孩子，担负起生活的各种苦来，劳作且不必说，心累委屈那是更少不了的。所以，自古以来，都有哭嫁和哭死的。

我买了两本书，一本叫《哭嫁歌》，一本叫《哭丧歌》。哭嫁歌，源于妇女婚姻之不自由，她们用哭嫁的歌声，来控诉罪恶的封建买办包办婚姻制度。根据出嫁程序哭唱有“哭父”、“哭母”、“哭兄嫂”、“哭姐妹”、“哭弟弟”、“哭叔伯”、“哭舅父”、“哭外祖”、“哭媒人”、“哭辞别祖宗”、“哭梳装”、“哭吃离娘饭”、“哭穿露水衣”、“哭上轿”、“哭众客人”、“哭安席”等，是一部较为系统的妇女血泪史。哭丧歌，内容主要是饱含着哭诉者和死者在社会上被压迫、受痛苦的生活；形式上有散头、套头、经。散头是自由发挥；套头是有相对固定的格式，需要把内容略作修改就可以用；经是把形式和内容都比较固定，不做更改的。可见，对不同的角色、不同的对象、不同的场合，都可以选择灵活的哭唱形式。

无论哭嫁或者哭丧，哭的好的，都必然是代入角色，而且同时也兼着哭自己，如果自己没有苦，是绝对不会真正进入角色，也不会真正动情的。哭的好的人介绍说，一边诉别人的好，一边哭自己的苦，这才能达到登峰造极。可见，有比较，才会让矛盾更加突出，才会让情感更加充沛，才会让痛苦更加彻底。最后，是沉浸。好的歌手一旦开唱，就会完全沉浸在感情的漩涡里，就会一发不可收拾，不把情感唱尽，是绝不能自动罢休。这就是为什么屈原的《离骚》、宝玉的《女儿诔》都非常长的原因，要的就是尽情挥发。长歌当哭，哭必长歌。这哭才有长河的气势，壮烈的力量，动人的气魄。这哭才能增益仇恨、动人心魄、催人奋发、改天换地。

鲁迅先生说：“万家墨面没蒿莱，敢有歌吟动地哀。心事浩茫连广宇，于无声处听惊雷。”好一个“动地哀”，好一个“惊天雷”。把人逼哭，继续往死了逼，照我看，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为什么呢？因为，哭是苦难者化身革命者的前奏，哭是革命者奋发图强的号角。

不信的话，你快看，“人影儿从芙蓉花里走出来”了，“晴雯真来显魂了”，不是吗？

哭吧，哭吧，大声的哭吧！

敢有哭声动地哀，敢歌长城万里倒，敢叫日月换新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