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七十七回 第六节：发下恨来

【原文】

如今且说宝玉只当王夫人不过来搜检搜检，无甚大事，谁知竟这样雷嗔电怒的来了．所责之事皆系平日之语，一字不爽，料必不能挽回的．虽心下恨不能一死，但王夫人盛怒之际，自不敢多言一句，多动一步，一直跟送王夫人到沁芳亭．王夫人命：“回去好生念念那书，仔细明儿问你．才已发下恨了。”

【端木持易见解】

生命究竟是什么？

一团肉，或是一囊气？

我小时候，家乡的人称呼那些没有骨气、没有志气、没有硬气的人，就说是“没囊气”。那时候不知道啥意思，现在大了，似乎懂了一些。

中国人看世界，把一切都看作是气，膨胀起来就是气化，坍塌了就是凝缩。哪怕石头、钢铁、金银，只要是热度足够高，也是可以气化的，这是大家现在都晓得的事情。只不过，他们需要的温度太高，不像人，升高一两度，就会生病；降低一两度，就可能要命。所以，气或者说气温，对人的影响非常大。一口气过不来，人就去了。为了争半口气，或许就要耗一辈子心血。

我曾经就是一个特别争气的孩子，凡事都要争一口气，结果怎么样呢？自然是常常憋得出不来气。好些次，也有“恨不能一死”的时候。比如打不赢人家，被人侮辱的时候；比如买了本参考书被撕烂的时候；比如一个燕子窝被家人狠心摧毁的时候；比如身体罹患绝症的时候；比如失恋受辱的时候；比如每次被赶出家门的时候……这些经历，走过来了，也就那么回事儿，可当是时，每一次都有喘不过来气，觉得气要将绝，痛苦之极，恨不能一死。

所以，我对“恨不能一死”几个字，有切身的体会。人不能扬眉吐气，憋久了，就会“恨不能一死”。真要是死了，也就罢了。然则又死不了，那就少不得起而抗争。这是生命的本能使然吧。凡是生命，总是要呼气吸气的，总是要争气的。

要争气，就不得不首先面对别人的傲气、盛气、臭气、恶气、恨气、怒气、戾气……。这些邪气，最是伤人，要能避则避，能躲就躲，实在躲不开，就不得不推回去。如果推不回去怎么办？那就只能自己忍气了。你看宝玉，一时也只能不“多言一句，多动一步”，权且忍下来了。但这事儿，忍久了，自己非憋死不可，不憋死也非把自己熏臭了，弄抑郁了。

所以，还好，我们现在有条件，能够自谋生路。过去条件不如现在，不过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比如出门流浪、乞讨、或者到大城市里替人做工谋生，也未尝不可。我是主张，人不要苟且，总是要出逃的。但我自己的经历也告诉我一条经验，一味儿躲避也不是办法。总还是要自强不息，自己要站起来，强大起来，一切就好说话了。腰杆子硬了，呼吸就顺畅多了，说话就有了底气。

不过，有些气，还不得不忍，为什么呢？因为一时半会儿，还决不出胜负，那就只能继续积蓄力量，继续强大自己，等着对方气衰力竭。譬如王夫人，她还能强大多久呢？我们要有韧劲儿。无论对方看起来多强大，只要你不服输，你不断积累，不断壮大，总有一天，这口气是能争回来的。

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伟大的事业需要一代一代人，前赴后继的努力。扬眉吐气的那一天，总会到来。为此，我们也要“发下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