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枪的简》
(2022-06-12 18:34:01)
标签:
红楼梦 |
分类: 红楼梦 |
上卷 第七十三回 第八节: 拿起枪的简
【原文】
三人正没开交,可巧宝钗,黛玉,宝琴,探春等因恐迎春今日不自在,都约来安慰他.走至院中,听得两三个人较口.探春从纱窗内一看,只见迎春倚在床上看书,若有不闻之状.探春也笑了.小丫鬟们忙打起帘子,报道:“姑娘们来了。”迎春方放下书起身.那媳妇见有人来,且又有探春在内,不劝而自止了,遂趁便要去.探春坐下,便问:“才刚谁在这里说话?倒象拌嘴似的。”迎春笑道:“没有说什么,左不过是他们小题大作罢了.何必问他。”探春笑道:“我才听见什么‘金凤’,又是什么‘没有钱只和我们奴才要’,谁和奴才要钱了?难道姐姐和奴才要钱了不成?难道姐姐不是和我们一样有月钱的,一样有用度不成?”
司棋绣桔道:“姑娘说的是了.姑娘们都是一样的,那一位姑娘的钱不是由着奶奶妈妈们使,连我们也不知道怎么是算帐,不过要东西只说得一声儿.如今他偏要说姑娘使过了头儿,他赔出许多来了.究竟姑娘何曾和他要什么了。”探春笑道:“姐姐既没有和他要,必定是我们或者和他们要了不成!你叫他进来,我倒要问问他。”迎春笑道:“这话又可笑.你们又无沾碍,何得带累于他。”探春笑道:“这倒不然.我和姐姐一样,姐姐的事和我的也是一般,他说姐姐就是说我.我那边的人有怨我的,姐姐听见也即同怨姐姐是一理.咱们是主子,自然不理论那些钱财小事,只知想起什么要什么,也是有的事.但不知金累丝凤因何又夹在里头?"那王住儿媳妇生恐绣桔等告出他来,遂忙进来用话掩饰.探春深知其意,因笑道:“你们所以糊涂.如今你奶奶已得了不是,趁此求求二奶奶,把方才的钱尚未散人的拿出些来赎取了就完了.比不得没闹出来,大家都藏着留脸面,如今既是没了脸,趁此时纵有十个罪,也只一人受罚,没有砍两颗头的理.你依我,竟是和二奶奶说说.在这里大声小气,如何使得。”这媳妇被探春说出真病,也无可赖了,只不敢往凤姐处自首.探春笑道:“我不听见便罢,既听见,少不得替你们分解分解。”谁知探春早使个眼色与待书出去了.
这里正说话,忽见平儿进来.宝琴拍手笑说道:“三姐姐敢是有驱神召将的符术?"黛玉笑道:“这倒不是道家玄术,倒是用兵最精的,所谓‘守如处女,脱如狡兔’,出其不备之妙策也。”二人取笑.宝钗便使眼色与二人,令其不可,遂以别话岔开.探春见平儿来了,遂问:“你奶奶可好些了?真是病糊涂了,事事都不在心上,叫我们受这样的委曲。”平儿忙道:“姑娘怎么委曲?谁敢给姑娘气受,姑娘快吩咐我。”当时住儿媳妇儿方慌了手脚,遂上来赶着平儿叫"姑娘坐下,让我说原故请听。”平儿正色道:“姑娘这里说话,也有你我混插口的礼!你但凡知礼,只该在外头伺候.不叫你进不来的地方,几曾有外头的媳妇子们无故到姑娘们房里来的例。”绣桔道:“你不知我们这屋里是没礼的,谁爱来就来。”平儿道:“都是你们的不是.姑娘好性儿,你们就该打出去,然后再回太太去才是."王住儿媳妇见平儿出了言,红了脸方退出去.探春接着道:“我且告诉你,若是别人得罪了我,倒还罢了.如今那住儿媳妇和他婆婆仗着是妈妈,又瞅着二姐姐好性儿,如此这般私自拿了首饰去赌钱,而且还捏造假帐妙算,威逼着还要去讨情,和这两个丫头在卧房里大嚷大叫,二姐姐竟不能辖治,所以我看不过,才请你来问一声:还是他原是天外的人,不知道理?还是谁主使他如此,先把二姐姐制伏,然后就要治我和四姑娘了?"平儿忙陪笑道:“姑娘怎么今日说这话出来?我们奶奶如何当得起!"探春冷笑道:“俗语说的,`物伤其类',`齿竭唇亡',我自然有些惊心。”平儿道:“若论此事,还不是大事,极好处置.但他现是姑娘的奶嫂,据姑娘怎么样为是?"当下迎春只和宝钗阅"感应篇"故事,究竟连探春之语亦不曾闻得,忽见平儿如此说,乃笑道:“问我,我也没什么法子.他们的不是,自作自受,我也不能讨情,我也不去苛责就是了.至于私自拿去的东西,送来我收下,不送来我也不要了.太太们要问,我可以隐瞒遮饰过去,是他的造化,若瞒不住,我也没法,没有个为他们反欺枉太太们的理,少不得直说.你们若说我好性儿,没个决断,竟有好主意可以八面周全,不使太太们生气,任凭你们处治,我总不知道。”众人听了,都好笑起来.黛玉笑道:“真是‘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若使二姐姐是个男人,这一家上下若许人,又如何裁治他们。”迎春笑道:“正是.多少男人尚如此,何况我哉。”一语未了,只见又有一个人进来.正不知道是那个,且听下回分解.
【端木持易见解】
迎春奶妈被抓的时候,“黛玉,宝钗,探春等见迎春的乳母如此,也是物伤其类的意思,遂都起身笑向贾母讨情”,贾母没有答应。于是几个人又“恐迎春今日不自在,都约来安慰他”。这说明她们还是知道团结的。只是,这个团结是用来“护短”的,而不是主持公道的。
为什么他们一时如此团结了呢?
用探春的话说,她们已经感到,有人要“先把二姐姐制伏,然后就要治我和四姑娘了?”这个人是谁呢?自然是凤姐。凤姐病愈复出以后,探春、李纨和宝钗等人,自然就又退到一边了。探春检举凤姐管理不撒,导致大观园赌博成风,凤姐就治她姐妹们。
这不得不令他们感到危机,替大家说出“`物伤其类',`齿竭唇亡',我自然有些惊心”的话。
王住儿媳妇作为下人,如此猖狂,在探春眼里,就是王熙凤管理不善;王住儿媳妇和王住儿妈偷东西去卖,也是王熙凤管理不善;所以,探春欲拿此事儿,寻王熙凤的不是。即是为迎春争气,也是为了打压王熙凤。当然,探春也不直接找王熙凤,而是通过平儿来传话,说的比较重,你王熙凤,“真是病糊涂了,事事都不在心上,叫我们受这样的委曲”。这个批评是非常诛心的。
在探春眼里,“咱们是主子,自然不理论那些钱财小事,只知想起什么要什么”,你们看看,这才是主子的气魄。什么叫主人翁?是一切的主人,钱财算得了什么呢?钱财是小事儿。探春要的是主宰一切。“‘没有钱只和我们奴才要’,谁和奴才要钱了?”根本不存在要这个说法。一切既然都是主子的,你奴才能说主子找你要?这是什么逻辑?
所以,作为主子,探春等人的手段是什么呢?是“用兵”,而且是“最精的”,“所谓‘守如处女,脱如狡兔’,出其不备之妙策也”。只有这样,才能“辖治”,“裁治”这些奴才们。指望什么“道家玄术”,“驱神召将的符术”,还有《太上感应篇》这些,都是没多大用处的。平时用用还可以,关键时候,只能是用兵。
中国有一部书,叫《资治通鉴》,“《通鉴》里写战争,真是写得神采飞扬,传神得很,充满了辩证法”。为什么写历史,要写战争呢?教员对此非常精辟的总结说:“中国的军事家不一定是政治家,但杰出的政治家大多数是军事家。在中国,尤其是改朝换代的时代,不懂得军事,你那个政治怎么个搞法?政治,特别是关键时刻的政治,往往靠军事实力来说话。没有天下打天下,有了天下守天下。有人给《左传》起了个名字,叫做‘相砍书’,可它比《通鉴》里写战争少多了,没有《通鉴》砍得有意思,《通鉴》是一部大的‘相砍书’。”
所以,要做商人,就得学会“砍价”,要做主人,就得学会“砍”人。迎春不会砍,所以处处遭人欺负。探春会砍人,所以有主人的尊严。
历史上有一个皇帝,叫萧衍,他年轻时候,很会砍,建立了南梁王朝,等到老年的时候,开始怠于政事,皈依佛教,大谈因果,结果怎样呢?最后的结局是被自己的臣子侯景活活饿死在台城。
大家别以为他是个笑话,其实我们现在很多人,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天天期待堵在咱们门口的财狼,良心发现。殊不知人家步步紧逼,根本不把你当人。
对待财狼怎么办?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放弃幻想,一个字:“砍”。美国有一部电影,叫《拿起枪的简》,我看中心思想就是这个“砍”。用我们中国的话说,就是“放弃幻想,大胆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