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七十一回 第九节：

【原文】

偏是贾母打发了琥珀来叫立等说话．琥珀见了，诧异道：“好好的，这是什么原故？那里立等你呢。”凤姐听了，忙擦干了泪，洗面另施了脂粉，方同琥珀过来．贾母因问道：“前儿这些人家送礼来的共有几家有围屏？"凤姐儿道：“共有十六家有围屏，十二架大的，四架小的炕屏．内中只有江南甄家一架大屏十二扇，大红缎子缂丝`满床笏'，一面是泥金`百寿图'的，是头等的．还有粤海将军邬家一架玻璃的还罢了。”贾母道：“既这样，这两架别动，好生搁着，我要送人的。”凤姐儿答应了．鸳鸯忽过来向凤姐儿面上只管瞧，引的贾母问说：“你不认得他？只管瞧什么。”鸳鸯笑道：“怎么他的眼肿肿的，所以我诧异，只管看。”贾母听说，便叫进前来，也觑着眼看．凤姐笑道：“才觉的一阵痒痒，揉肿了些。”鸳鸯笑道：“别又是受了谁的气了不成？"凤姐道：“谁敢给我气受，便受了气，老太太好日子，我也不敢哭的。”贾母道：“正是呢．我正要吃晚饭，你在这里打发我吃，剩下的你就和珍儿媳妇吃了．你两个在这里帮着两个师傅替我拣佛豆儿，你们也积积寿，前儿你姊妹们和宝玉都拣了，如今也叫你们拣拣，别说我偏心。”说话时，先摆上一桌素的来．两个姑子吃了，然后才摆上荤的，贾母吃毕，抬出外间．尤氏凤姐儿二人正吃，贾母又叫把喜鸾四姐儿二人也叫来，跟他二人吃毕，洗了手，点上香，捧过一升豆子来．两个姑子先念了佛偈，然后一个一个的拣在一个簸箩内，每拣一个，念一声佛．明日煮熟了，令人在十字街结寿缘．贾母歪着听两个姑子又说些佛家的因果善事．鸳鸯早已听见琥珀说凤姐哭之事，又和平儿前打听得原故．晚间人散时，便回说：“二奶奶还是哭的，那边大太太当着人给二奶奶没脸。”贾母因问为什么原故，鸳鸯便将原故说了．贾母道：“这才是凤丫头知礼处，难道为我的生日由着奴才们把一族中的主子都得罪了也不管罢．这是太太素日没好气，不敢发作，所以今儿拿着这个作法子，明是当着众人给凤儿没脸罢了。”

正说着，只见宝琴等进来，也就不说了．贾母因问：“你在那里来．"宝琴道：“在园里林姐姐屋里大家说话的。”贾母忽想起一事来，忙唤一个老婆子来，吩咐他：“到园里各处女人们跟前嘱咐嘱咐，留下的喜姐儿和四姐儿虽然穷，也和家里的姑娘们是一样，大家照看经心些．我知道咱们家的男男女女都是`一个富贵心，两只体面眼'，未必把他两个放在眼里．有人小看了他们，我听见可不依。”婆子应了方要走时，鸳鸯道：“我说去罢．他们那里听他的话。”说着，便一径往园子来．

【端木持易见解】

自从等级产生，才有“登基”的存在。有了位置高低的差异，每个层级都需要思考三个问题：如何往上爬？如何守住当前的位置？如何不掉下去？

注意，这三个问题，红线是不掉下去。一个人怎么会掉下去呢？上面的人踩踏，下面的人上来拥挤或者往下拉你；自己在这个层级活的痛苦，自己想往下跳。

这三个问题，黄线是守住当前位置。所谓守住，就是得到上面的肯定，得到下面的支持。

这三个问题，绿线是能够升上去。所谓升上去，就得上面空出位置，下面的人鼎力支持。

当然，所有的问题，还有一个大前提，那就是所有人都还认可这个金字塔。否则，金字塔都倒了，也就不存在上中下的问题了。

回到大观园，贾母收到了不少礼物，为什么单单着急火燎的问王熙凤“这些人家送礼来的共有几家有围屏？”那么多东西，她不关心，关心这个“围屏”干什么？

注意围屏的寓意，就是围绕屏障的意思。别人送你围屏，就是还愿意跟着你，围绕着你，既做你的基座，也需要上层的你给予保护。大家相互支持，共组共生。

但凤姐说“共有十六家有围屏，十二架大的，四架小的炕屏．内中只有江南甄家一架大屏十二扇，大红缎子缂丝`满床笏'，一面是泥金`百寿图'的，是头等的．还有粤海将军邬家一架玻璃的还罢了”。注意，贾家的支持者，虽然目前数量还有16个，但最大的支持者，也只剩下江南甄家了和粤海将军了。其他的，虽然送来了围屏，但质量等级已经越来越低了。

支持者日少，支持者能力越来越差，这就是群众基础，越来越恶化了，上面构建的所谓“地位”，又怎么能继续稳固呢？

所以，每个上面的人，都要扩大选民，扩大选民实力。选民实力怎么体现呢？选民数量乘以财富量乘以忠诚度。只是，要让别人给你添寿，总要给别人点佛豆，总要有点因缘牵连，对不对？如果你连一颗豆豆都给不了别人，别人怎么和你有牵连呢？你没有一颗豆的善因，哪里有添寿的善果呢？中国人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所以，我们得种善豆才能得善果啊！

只可惜，大观园里的人，也就是我们绝大多数人，“男男女女都是`一个富贵心，两只体面眼'”，从不把眼睛放在身边，放在底下。我们的眼里，向来是没有普罗大众的。甚至普罗大众，眼里也看不到自己。他们不会平视，更不往下看，所有人都抬眼望，最后，绝大多数，都免不了“仰天长啸”。李白虽然“仰天大笑出门去”，却依然看不起“蓬蒿人”，自己已经是蓬蒿，却依然不能认同这个事实，依然想着与众不同。心里依然装的是富贵心。

富贵本无可厚非，但富贵如果只是极少数的，不是与大众共有的，这富贵终究还是可耻的。所以，人类如果有发展，有文明的话，应该是增进每个人的富贵。这才是真正的人类的福祉。

而我们现在的道路，却不是这样的，我们是让绝大多数人贫贱，只让少数人成为巨富至尊，这才是天道难容，大众不兴的原因啊！

贾母为什么看到宝琴，想到了喜鸾和四姐儿呢？

因为你看宝琴来了，大家对她都很欢迎，她可以四处行走，“在园里林姐姐屋里大家说话的”。为什么？真的只是有才和漂亮吗？我跟大家说，那就大错特错了。只不过是她家有钱罢了。而喜鸾和四姐儿，即便比宝琴更加漂亮，更有才华，家里穷，恐怕其他人，也不会愿意多跟她说话的。贾母交代下去，就会有用吗？鸳鸯亲自去说，就会有用吗？

如果没有真金白银的加持，别人也不过是看着贾母的面子，面上过得去罢了。喜鸾和四姐儿，终究也会像刘姥姥一样！

而黛玉、宝琴、宝钗等等，终究也不过是稍微高级一点儿的喜鸾和四姐儿。

那贾母、元春等人，也终究不过是别人眼里的喜鸾和四姐儿。

只要天下人人眼里心里都是富贵体面，谁又不是喜鸾和四姐儿呢？

更深的说，眼里心里只是富贵体面，那么，谁眼里有真正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