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六十八回 第四节：如果只剩下紧缩，又到哪里张华呢？

【原文】

凤姐一面使旺儿在外打听细事，这尤二姐之事皆已深知．原来已有了婆家的，女婿现在才十九岁，成日在外嫖赌，不理生业，家私花尽，父亲撵他出来，现在赌钱厂存身．父亲得了尤婆十两银子退了亲的，这女婿尚不知道．原来这小伙子名叫张华．

【端木持易见解】

皇粮，皇庄的俗称，以其为皇室收取粮食，故名。皇庄，是由皇室直接管辖的庄田组织，明清两代皇室均侵占有大量田地，分设皇庄以统辖之。

明朝的管理，起初由宫廷直接委派管庄太监管理,另有官校﹑庄头、家人等人共同管理.庄头是其中的中间管理层人物。皇粮庄头对庄客(农民)的剥削和压迫较之一般庄头更为暴虐，如《明史·食货志》载皇庄中“管庄官校，招集群小称庄头伴当，占地土，敛财物，污妇女。稍与分辩，辄被诬奏，官校执缚，举家惊惶，民心伤痛入骨”。

清代庄园制度是从努尔哈赤编录八旗诞生，从关外带入关内。伴随着清王朝的征服，“圈地”与“投充”两种政策，强制把畿辅五百里内的地区征为旗地，强迫汉族百姓成为依附于八旗制度之下，建立起了带有农奴性质的庄园制度，作为供养皇家、宗室和八旗的经济组织，关外带来的人建立的叫“老圈”庄头，强征汉人建立的为“投充“庄头。

两种不同成分的庄园，在征纳，纳粮、赏罚、身份以及政府的重视程度都不同。“老圈”庄头要比“投充”庄头更受政府的优待。“老圈”庄拥有更多的土地，征纳反而受到优待，庄丁的子嗣都可以参与科举考试，而汉人的“投充”庄则相反。这些庄头和庄民，在身份上，介于当时社会的旗人和民人之间的群体，不属于八旗人口，又不算普通百姓，不受重视，被强制捆绑在土地上。虽然后期政策有所松动，但是总体身份地位低下。只在庄内有很强的势力。

“张华之祖，原当皇粮庄头，后来死去．至张华父亲时，仍充此役，因与尤老娘前夫相好，所以将张华与尤二姐指腹为婚．后来不料遭了官司，败落了家产，弄得衣食不周”。

第六十五回说：“尤老娘与了二十两银子，两家退亲不提”，这分明是二十两，然而，到了第六十八回，凤姐使旺儿在外打听的“细事”却是：张华的“父亲受了尤婆十两银子退了亲的”。怎么又成十两了？假如我们把这看成是旺儿探事不实，那心慈面软的尤二姐的话该是可信的。可第六十九回尤二姐回贾母的话时也说：“我母亲实于某年月日给了他十两银子退准的。”

可见，尤老娘仗势，文书上说是给二十两，实际只给十两。如果张华之父反悔，就得实际上倒赔十两。这老娘心眼多，还很狠啊！

张华之家，已经大约和刘姥姥之家差不多了，一二十两银子，就够一年各项开销了。

既然家境已经到这个份上了，张华才十九岁，怎么就“成日在外嫖赌，不理生业，家私花尽”？然后被“父亲撵他出来，现在赌钱厂存身”？

张华为何自暴自弃到如此地步呢？

主要原因就是一旦沦为“投充”的奴仆，则再无科举的可能，也很难能有自己的私产，投充人即系奴仆，本主可以买卖。这是一种非常野蛮的倒退的农奴制度。因为封建制度，最起码农民还有相对的人身自由，而农奴制身体也归了主子。

张华家是庄头，但不是庄主；虽然有一定的管理权，但还是奴仆的身份。所以，他的人生，庄头已经是顶峰了。既然已经都到顶了，他还有什么前途可言呢？再也无法进步的人生，就只剩下堕落了啊！

我们现在很多农民、工人，一旦他们意识到自己的命运，“就这样了”，再也“好不到哪去”了，“到头了”，他们就会陷入张华的境地。

大家到农村里去看，到处都是麻将扑克牌，无所事事，温饱为界。过年的时候，在外打工回来的人，更是如此。总之，农民工人想奔小康富裕，那是想也不想了。

如果社会只剩下极少数人能够在经济上不断的扩充自己的财富，在精神上表现为所谓的“进步”，而绝大多数人不得不原地踏步甚至倒退没落，那么，当他们“家私花尽”以后，又将到哪里“存身”呢？

如果只剩下紧缩，又到哪里张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