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预报说最低温度9度，最高20度。

我睡不着，干脆起来。

去工作室写点东西吧，穿戴齐整就出门了。雨止，空气是湿的，有春天的气息。老头的水果摊歇了夜，拉着塑料布帘，在里头睡觉。兰州拉面馆门口卖羊肉串的维族大叔拨弄着手机，架子上挂着新杀的羊。小鲍拿着账单站在熙攘的烧烤店前，招呼每一位看起来像是要吃夜宵的路人。瀚悦府的几栋高楼一排站在婺江南岸，从雾里面看不到细节，像是要发射的火箭，总之很科幻。银色的焊花在楼顶绽放，焊工是否也闻到春天的气味，是否看到五里亭这边热闹的大排档，这么夜了，那上面的风大不大？

春泥园里的荠菜大得和菠菜似的，可惜都开了花，不好吃了。老陈特意留着它们，待它们自播了种子就锄去。酢浆草的花苞不少都烂在了淫雨里，几盆铁线莲倒是发了新枝，蔷薇也出了笋芽，风信子的花剑一点点拔高，夏天扦插的长寿花蕾满枝，国庆播的角堇愈发烂漫。愁了一个冬天的绿萝，在室内安然越冬，待春暖即可挂到葡萄架下。

可是我的时间都去哪儿了？

每当我不勤勉、不学习、不阅读、不做事、不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计划、不实施、不去爱、不被爱，时间就停滞了。三五年、两三天，日子好像一点也没有挪过步子；今年与去年，今天与昨天，也体会不出什么差别来。作息之间仿佛只是几分钟，又好像有着无限的长久。而焦虑像等着分发糖果的孩子，早已在我周围聚集了黑压压一片。我非常好奇，我是如何捱过这种混沌的时间的呢……

这几天我特地留意了自己是怎样“支配”（还是换成“消耗”吧，“支配”这词儿看起来不像是我这个状态能用的）掉自己的一天——早晨到校，对着植物们发呆，掀开暖棚看一会儿多浆植物、踮起脚尖看百合的花蕾、蹲着看生菜的秧；花盆里用点液态肥、菜地里撒点羊粪蛋；拿剪刀修一下三角梅和凌霄的枯枝。然而在做这些事的时候，我的心不在这些事上。我只是冀望这样子能掩饰自己的不安与无为，就像坐着公交或者开着车，有时候觉得就这样子一直行驶下去吧，不要停下来。

离上课大概还有一个小时，我刷一遍新浪，再翻个墙，看看世界发生了什么。然后张着嘴，傻乎乎刷一遍无聊图，赚一点廉价快乐。上“踏花行”论坛，看看别人的花别人的草。刷一遍几个摄影门户网站。上淘宝看一下器材的价格走向。

然后上课了，一般是连着的两节或者三节。有的时候很耐心，就会把课讲得很幽默，高明地哄好几个吵包；有的时候走进教室就觉得不好，问好也免了，黑脸上课也没用，闹的孩子还是闹。

午饭，食堂的饭菜难有可口的时候，应付着吃一碗米饭，到春泥园里发呆。又是对着植物们发呆。到工作室坐着，维基一下感兴趣的词条，拿手机刷知乎日报。我好像也失去了阅读的能力，沉在碎片化阅读的泥沼里不能自拔。

下午还有一两节课。疲惫的嗓子地对抗着每个班几张永不消停的嘴巴。然后我突然把话题转到喷气机、潜水艇、史前生物又或者二战史，似乎整个人焕发了活力，手舞足蹈地画满整块黑板，说得孩子们目瞪口呆，有胆大的孩子站起来提醒我是不是又扯远了，可是下课铃响了我也没讲过瘾嘛……

一天的课上完，要放学了，人行道上全是家长，伸长脖子看春泥园里的东西。同事们在操场上喊我过去打球，我扔下浇水壶过去。懒得防守懒得争篮板，拿了球就突破上篮。然后一身汗坐在电脑前发呆。

可是书就在案上。一叠叠的书。翻了两页的《世界的眼睛》，读了一章觉得累的《我与地坛》，明知会渐入佳境却不肯发狠读下去的《瓦尔登湖》，看得很过瘾还是扔在一边《身边的江湖》。

可是书就在案上，在包里，在床头。敲敲脑壳空空作响，可是我没有翻开来读。我没有一天不在鼓励自己阅读，是的，有状态的话一本书一晚上就啃完了。然而在大部分的时间里，我没办法面对一行又一行的铅字。

……

章岚找我，说上次优质课成绩不理想，这次就你去吧。我说不。王黎东找我，优质课你去上的吧，章岚和我说好了哦。我说不。她说就算是为了学校。我说不。临下班老叶来找我，这事你就接下来吧。我支支吾吾说好。然后关起门来惆怅。哈。又要为了一件自己毫不在意的事情折腾十天半月么？这种过程我体会过三五次，每一次除了煎熬和苦痛实在找不出别的感受，虽然期间接受了一些赞许的目光，也曾接受过无力辩驳的羞辱。

也不必觉得太压抑，我身体里的能量应当足够消化掉即将到来的这一段不愉快吧。

每一天，每一秒，我空洞地计划着我空洞的未来。

我甚至无数次地要想把那套空了六七年的房子卖掉，然后启程去看世界。这样子会把爸妈活活气死吧（假如妈妈看到这里千万不要打电话过来骂呀，房子是你们买的我怎么有脸拿去卖，我只是随便想想的嘛）。

我甚至无数次地在脑子里演练去金校长办公室和他谈一谈我辞职的事，连对话都一句句想过（假如金校长看到这里，千万不要冲到我办公室里来骂呀，也不要找我促膝长谈啊，我只是随便想想的嘛）。

我甚至无数次要计划开一间写真馆，一遍遍看Bob Krist的多灯布光教程、一遍遍揣摩荷赛的获奖照片，连工作室的装修风格、广告文案都想好了。（假如方磊看到这里，千万不要嗤之以鼻啊，你明明知道你没有勇气去实现这一切的嘛。你多半是会在倦怠里走完碌碌一生，然后在最后一次呼吸时瞪大双眼懊丧不已吧。）

天要亮了。嘿，你，就是你，正黑脸敲键盘的你。积极一点啦。今天起就多花点时间阅读嘛。举起相机前多思考啦，那么喜欢影像，好歹拍点能够感动自己的照片嘛。坚持写作啦，不然脑袋里只剩下浆糊了。少吃点卤知了，少叫几次外卖，攒点钱来换全画幅相机啦。那个，暑假的印度行，你明明可以做到的嘛！找个人来恋爱嘛，该结婚结婚，该生娃生娃，堵上爸妈唠叨的嘴嘛！

你看人家一个一个不都活得啪啪作响虎虎生威，就数你爱抱怨爱纠结。活着么就是活着么，别想啥了，好好给孩子们上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