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单车之行(5)
(2010-05-17 21:55: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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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外旅游骑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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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3日,我睁开眼见天已见亮,六点钟的光景,连忙爬起来,用凉水洗把脸,就推车出来,为了赶路,我准备到万宝再吃早饭。
早晨的天空布满棉团似的灰色云絮,有的像是禽鸟的羽毛。松花江大桥下面的江边,一排排老人在活动,姿势各异。有钓鱼爱好者早早地出来支起了鱼竿,坐在那里呆呆地凝望江水里的鱼标。也有人支好一排鱼竿,卖给那些没带鱼具的人。
昨天来的时候见在虎园岔路口有指向万宝8公里的路标,问了几个人,都说不清楚。我想哈尔滨跟前儿也不会有两个万宝,就走了这条经过聚宝、万有屯的“近”路。按我骑车的速度,咋在七点多点也就到万宝了。可是我越走越心里犯疑,越走路况越差,后来就索性是农村里坑坑洼洼的土道,骑车比走路快不到哪去了。我一阵阵叫苦,后悔不迭,这才叫欲速则不达,图近而实远。大凡事情皆如此,投机取巧不一定会达到目的,路还得一步一个脚印地走,事儿得脚踏实地去做。结果我8点才赶到万宝,早起抢的那点时间白搭了。
以下的路都是昨天来时的路,也不再停下来留意那些屯名了,只在累得两腿受不了的时候下来推着车子走一会儿。我真的是太累了,我原以为经过一天的骑行,昨天又连着蹬了一天也没咋的,就觉得今天不会有太大问题了——虽然我早就做好吃苦的准备,因为今儿肯定是最艰苦的一天。前两天是分段走的,今儿可是要一气儿骑回乙烯。我觉得不间断地一气儿从哈尔滨骑回大庆才算是骑车赴省城。
我在11点时到了肇东,一刻没停就接着往下走。我选择的是尚家、宋站、安达沿着铁路的路线——这条路过了宋站就没正规公路了——因为我想看看故乡老家是啥模样啦。
哈肇一段路我觉得体力还能凑和,可出了肇东,觉得风顶的厉害,腿脚一用力更加酸痛,我都有些怀疑这后半段路程能不能坚持下来。可我已没有了选择余地,谁让我非要做这平常人决不会做的事情呢?我把自己推上了这条艰辛之路,罪是自己上赶着找的。我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我就是要用超出常人的行为来证明意志、毅力和精神的顽强,不单纯是体力的炫耀。我只能拼力向前走。
刚出肇东就是尚家的地盘了,在尚家生活了那么长时间,一直以为南十里是尚家和肇东的分界呢。只见在新压了一层油渣的柏油路的把头,立着一个钢架门,上有彩牌写着“欢迎您来尚家”。这条路虽只是窄窄的两车道,但因新修而十分平整。虽有几处被挖成方块儿,要打上修补的“补丁”,但它的确不失为一条好路。我真为家乡人民能走上这么平坦的道路感到高兴。
从前的路在好天里坐车,能把你颠散了架,要是一下雨便只能走越野的吉普车,而且经常滑进两边的沟里,如果没有高超的驾驶技术,就得把车开翻了。十多年前我回家乡举办婚礼时就体验了那惊心动魄的情景,那辆浑身泥水的212吉普车掉进沟里再吭哧吭哧爬上来的影子仿佛又浮现在眼前。
这南头的一大片草甸子,它现在的牧草可是真丰厚,有的已用大镰割下攒成堆儿。从前还不满十岁的我就跟着父亲拉着俩轱轳的手推车在这片草甸子上搂柴禾,我用的是一竿小耙子,在光秃秃的带有盐碱的地上挠起一片白尘。我当时最大的期盼和幸福就是妈给带的晌午饭,有油饼、煮鸡蛋或花卷;开始我根本干不了什么,我的功能好像就是站在越来越高的草车上将父亲用洋叉挑上来的洋草踩实成,再就是把那好吃的咽进肚里。后来父亲做木匠活时头部受伤,留下了轻微的脑震荡,一拽大耙耳朵就嗡嗡响,不能再搂柴禾了。我也大了,就和弟弟拉起了手推车,继续为家里的柴禾垛增添新的烧柴。说实话,我心里老大的不情愿干这个辛苦活,但没有办法,人总得吃饭啊!而且柴禾是越来越难搂了,我们就越走越远,有时都过了南十里,肇东城影影绰绰地收入眼底了。南十里多年来一直有棵孤零零的树,仿佛《鸡毛信》里的消息树一样,它就是我心目中家乡与县城的分界点;它不知啥时候消失了。
现在我艰难地骑在车上,迎面的秋风似乎不欢迎我的来到。阴沉的天空饱含着欲雨的水分,扑面而来的也不再是刈割青草散发的芳香,也感觉不到夏日阳光下草甸子上、远方经常产生的流水淙淙的波浪。不远处的铁路静静地睡卧,只有每隔一段时间才被轰然驶过的火车惊醒。我走的公路上冷冷清清,很久才会有微型面包车刷地一声驶过。我默默地骑着,终于看到了小南屯的苞米地、房屋,还看到了路边的石碑刻着它的正规名称:于家洼子屯。
小南屯处的铁路上有个道口,我们叫南道口。铁路已在此建了一个小房,设一人值班,当有火车要经过之前,发出信号,电动的护栏就拦住了道口,并发出电子语音提示,警告过往车辆行人。
快要到粮库之前,有一趟南北向的人字脊平房,套一个方方的大院落,空地备了垄可种一些玉米菜蔬。这是敬老院,住着一些鳏寡孤独的老人,但我还看见有好几个小男孩在院里打闹着。有俩老人坐在门前的矮阶上,我停下车来和他们聊了几句,才知道那是没爹没妈的孤儿。一个老人听说我也是尚家人,就问是哪个大队的。我答完之后祝两位老人健康长寿,便赶紧骑车走了。我没有太多的时间了。
粮库以前建的圆仓所剩无几了,一个粮囤上有两三个工人在剨(音huo)着金黄的玉米,我一个也不认识。粮库的院墙还是在早的,多年的下沉和倾斜,很多处都加了支撑。每个墙垛之间都刷了大字,但随着历次宣传口号的变化,都重叠在一起,我想瞪大双眼也没分辨出二十多年前的“万岁、伟大”等字样。南大坑还像从前一样大,水面上有鸭鹅在戏水,它的南面建了一个不知作啥用的房子。粮库的大门垛的水泥墩陷入土里很多了,显得更低了,它两边壕沟上的混凝土台儿已荡然无存,刺弦已被砖墙所取代。
我家的老房隐蔽在零乱的房屋后,从大道上看不见它的身影,我想它不会变,仍跟以前一样。这儿的格局完全打乱了,我甚至找不到从前回家走的那条房后小道。顺道的那趟粮库红砖房还在,它下沉得更厉害了,窗台都快着地了,比路面还低一些。它也早已不是红色,而是灰秃秃陈旧得像是长了癞癣。那些过去的老人儿还住这儿吗?
对面的“工业”鸟枪换炮,虽没建高楼,但门脸房屋绝对新潮,成为一家葵花制品有限公司。在我们儿时的眼里,所见的皆是土房,水泥造的邮电局是多么好的房子啊,可现在它仿佛已被废弃,我想象不出它还能承担现代的通讯技术。相连的服装厂透过窗子看进去已变成饭店,但三角形的拱起门额上的字迹还在:“肇东县尚家皮革服装厂
作为尚家镇中心的十字路口,四个桥墩都不复存在。往西去的正阳街路口竖起限高的门杆,我估计是不让大车从这条道上过。供销社门市部现为百货三商店,“发展经济 保障供给 1974”还显现在上面,可它太破烂了,让我心直发酸。这儿的所有房屋原来都是多么高大而令年少的我觉得难以企及啊,而它们现如今散发着腐烂的气息,无奈地老去。
我推着车子往西走,心里终于敞亮一些,新的尚家一中出现在面前。铁栏杆的围墙内,教室十分美观,还有很好看的装饰贴面。操场还是土的,由于刚下过雨中间的低洼处存了一汪水。孩子们并没像城里那样放七天长假,今儿还上课。学校对面有一家人卖快餐,道远而不能回家吃饭的孩子们中午就在这儿买饭来吃,很便宜,一块钱一份,我的家乡人还有着厚道心肠;但你也许会说贵了也就没人吃了。对面的小学几年前就有了新的教室,现在又翻新了一下。不管它的教学水平如何,单是这种对教育的重视就让我感到欣慰。
除了学校的变化,再就是正阳街(有块街牌就这么写的)两旁的不高的荫荫绿柳多少扫去了我心头的沉重。
我已饿了很长时间,但我忍着一定要在尚家吃这顿饭。但老家的饭店太少了,我又没有太多的时间,最后在供销饭店里就着蒜苗炒鸡蛋,吃了一二大碗米饭。饭店只有四张桌子,有三张都坐满了人,余下一张还杯盘狼藉地没有收拾。这满屋的烟酒气仿佛就是回家的气氛,引起我一丝饮酒的念头。如果不是得赶路,我真想喝点酒啊。那个说话只有平音没别的声调的服务员土里土气,用铁丝捼的特制工具从地窖里拎出啤酒。我探头一看,原来地窖里渗上了水,啤酒成箱地放在底下镇着拔凉拔凉的!我还是头回见过这样冰镇啤酒的,我老家的人真聪明。
在家乡停了快一个小时了,我得走了。阴云挾着长风对我更不客气,在骑往五里木的道上,路尽管还那么平,却觉得是那么难走,让我骑一会儿就下来走一会儿。北甸子上的坟包多了起来,姥姥的坟也已找不到了。这其实就是一个普通人的归宿,生了死了,活的就是一种感觉,也就几个至亲的人保留着对他的记忆,当他们也老去只后,谁还能记得他呢?所以我想很开,人死了就万事皆休,要那坟墓还有何用?那根砖厂的大烟囱还高高的竖立,我曾将它和铁路当成寻找姥姥坟墓的参照物,现在一想这是多么不可靠。
下午两点半,我到了宋站,好路走到了尽头,后面的路就得自己来寻了。因为天色阴暗,时刻欲雨,给我一种日将薄暮、天近黄昏的错觉,这让我心里一阵阵发急,真怕天黑之前赶不回去。我顺着铁道线,在农田车马及人踩出的土路上颠簸着,前边的曹家还根本没有影呢。
我进到了草甸子,把握着大方向,沿着车辙印往前骑。这儿的土质完全是盐碱地了,没草的地方车碾上去就是一股白色粉末,腾起雾尘。铁道边停着一辆桔黄色的卡车,路基上有十多个养路工在修补铁路。这是我置身草甸子之后挺长时间才见到的人影,我甚至都疑惑别从哪蹿出只狼来?有一条曲曲弯弯的小河在草甸子上流过,窄的地方一抬腿就能迈过去。为了找路,我跨过来又跨过去,推着车子往四处撒摸。在城里的油漆路上长时间骑车可能会觉得枯燥,而此刻比起无路可走又升起一股焦躁,另外还有被人类世界抛弃了的孤独之感。此念一出,不由自嘲:这不是你自找的吗?
看到一片苞米地,地边一群羊散落在草甸子各处啃吃着不多的草皮。在电线杆子下面我看见有两只死鸟摆放在那里,可能是那俩愚蠢的牧羊人干的好事儿。嗯,我估摸着该有人家了。
可算看到曹家那戴着红帽子的小车站啦,正走投无路间,看有俩小姑娘走过来,忙跟她们打听道。她们告诉我从铁路桥下的水洞子穿到东面有条道,她们上羊草都是走那条道的。我就按她们指给我的路径走下去。我的天,这叫啥路啊!这就是农村常见的土路,为防止雨天滑坡又压了一层鸡蛋大的不规则形状的石头。这样的路我并不意外,但照这样走下去,我得啥时才能到家呀!
偏偏这会儿老天也来凑热闹,积聚了一天怒气的阴云变成雨点向我砸下来。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我只能穿上夹克衫,任它雨打风吹去了。雨不大不小不长也不短,正好把我淋得精湿,它也就停了。可我并不觉得冷。我盼着下面能有好一点的路,因为坐火车经过这一段时我注意到铁路两边的树趟子里有骑车的人。
苍天终于不负我一片赤诚,果然看到了小树林。有过农村生活的人都知道,林间的小径没有车压,就比林边的大路要平得多。我钻进树趟子弓着腰一顿猛骑,只偶尔有凸起地面的树根颠簸一下,在刷刷掠过的树木参照下,我又有了高速路上骑飞车的感觉,嘿,爽!我竟一点累的感觉都没了,这通骑呀!因为有了速度,就有了准时到达的信心,浑身也来了劲头。这一道上基本上没遇见人,就我一个人或在树趟子里飞奔,或在地头儿的土道上急行,我是有希望在预定的时间回到家的。
天擦黑的时候,我进了安达,此时天已黑严实了。安达的灯火也不明亮,但这条路我心里有盏灯。去往乙烯的车辆差不多都走这条路,道窄车多,加上天黑,夜间走这条道更得加点小心。
回来了!
当我又行进在刚拓宽不久的乙烯兴化大街上时,灯火辉煌映着我长发猎猎的脸,心头涌起豪壮之情,我用行动实践了我的宣言。从清晨的6:20到此时的18:40,12个多小时的骑行,我从哈尔滨回到了乙烯!
我不知道有几个人像我一样,做这样的事,但我觉得没有对生活的一腔激情,就决不会去做这样的事。这或许算不上什么壮举,但生命因为有了这样的事便更为丰富。只有在经历了风雨兼程的长途跋涉之后,我这才觉得,世界原本是这么可爱啊!
展开黑龙江省地图,我所走过的那段路只有几公分长;在全国地图上,它就更微不足道了。世界很大,等着我去走去看。只有你走到它身边,才会觉得,它看上去很美。(2003-10-10写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