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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在肇东,也是在肇东长大的,虽然从到哈尔滨上学起我的户口就不在那儿了,但直到今天我仍经常回到肇东去,与它保持着不间断的联系——妹妹还住在那儿。打小儿时起,我就知道除了肇东,还有肇州、肇源,人们称为三肇。这三个地方有什么关系?不会无缘无故地都“犯”同一个字吧?而且“肇”从何而来呢?
这个疑惑有时便浮上脑际、挥之不去。带着这个问题,我翻开《新华字典》。“肇”的字义是“开始、开端”之义。这能说明什么呢?我并不满意这一简单的解释,又在《说文解字》中追根溯源,其义也还是离不开“开始、开端”的意思。总想给家乡抹上点历史的色彩,让它多少有点来历,我找出了几条带“肇”字的古文条目:
肇,击也。——《说文》;
肇我邦予有夏。——《书·仲虺之诰》;
穆考文王, 乃肇国在西地。——《书·酒诰》;
端木肇末。——《国语·齐语》;
肇建帝业,开国有晋。——张华《大会歌》。
我没办法查阅三地的方志,所能得到的有关肇东的资料,也仅限于这样一句话的简介:清初时肇东是郭尔罗斯后旗游牧地,到1914年(民国三年)始建肇东县。至于肇东变成了县级市,已是1986年9月的事。
这些帮助不了我破解三肇名称的由来。找不到根据,就妄加猜测。顾名思义,肇源应是三肇之鼻祖,两个字都有肇始、发源的意思,而且它还靠着松花江边。肇东大概因在其东而得名(实际上在东北方向),至于这两地之间的肇州我就实在想不出来了。
一个肇字把三地连在一起,勾起了我欲走三肇的想法。肇东是我的老家,自然再熟悉不过了,年年都得跑几趟。另两肇已划归到大庆的版图内,可路途不近,所以到现在我还从来没去过。大庆的四县我已去过两县,惟这俩地方还没有印上我自行车的痕迹。啥时找个时间去一趟吧。
骑车走三肇的念头一经浮现,我就迫不及待地开始着手准备,确定动身的时间和路线。骑车跟天气情况有很大关系,特别是风向和是否有雨这两点很重要。我在网上查寻了一周内这几地的天气情况后,最后敲定在 2005年6月3日、周五这天上路。路线是:经昌五到肇东住下,4号回尚家看看,5号从肇东出发走南线,也就是经西八里、四站、三站、二站去肇源,6号经肇州、兴城回返。
3号那天上午,我蹬上那台跟我出了多次远门的自行车,开始了三肇之行。
1、
6月初的天气阴晴不定,刚刚还是蓝天白云,片刻功夫就又阴云密布。今年此时的气温照往年偏凉,这个节令,地里的苞米苗也就一拃(读zhǎ,东北方言念做nǎ)高,遮不住黑黑的土地。不过,老远望去,绿荫荫的一层小苗看上去像层绿雾,也是爽心悦目的。路面一会儿白、一会儿黑,白时一过车掀起灰尘,黑时溅起一团水雾。太阳一从黑云里露头,空气里便满是潮湿的热气,如在蒸气浴室里一般。
一个瘦小的老太太穿着深蓝色的大褂,吃力地蹬着三轮车,脸上的皱纹里闪动着发亮的汗水。每月逢三是镇上赶集的日子,她这是刚从集上卖完自家油炸的麻花,正在往家走的路上。要是天天都有集该有多好,就可以多卖点钱,天天都能剩个七块、八块的,那样的话日子就能松快松快。老太太家在前边的道班,一排四五间平房把着道边。她现在和老头儿自己个儿过,没有地种,靠养些鸡鸭卖蛋和自家炸点麻花换点钱过日子。她有四个子女,都成了家,只有一个在跟前儿。在肇东城里的两儿一女原先还有个工作,现在都下了岗,日子过得很紧巴。在跟前儿的小儿子出到外面打工,儿媳妇在道边支个板房开食杂店。本来这样的日子也算过得去,可十多年前,她一心巴火地买了冰棍机,满心地想能赚钱,可三天两头的停电,把机器鼓(烧损)了好几回,借的底子钱都赔进去了,还欠下了好几万的饥荒。这个天大的窟窿对于一家农户来说恐怕这辈子也堵不严实。四个儿女替她把欠帐唵(读nǎn)上了,可这是自己张罗干才拉下的债务,虽说是自己的儿子姑娘,可他们也都有自己的家呀。所以,趁还能动弹、能走能撂的,干点啥抓挠几个是几个吧。干别的没本钱,有也没那个胆儿啦。虽说卖鸡蛋、麻花剩不了多少钱,可答对自己的吃喝还凑和,一点点攒吧。老伴儿有血压高,干不了重活,吃不得力。好在她的身子骨还硬实,外头的事儿都是她来跑。
我慢慢地骑着车子,跟这个老太太一路聊着。她那瘦小、苍桑的脸在阳光下很黑,艰难的日月把她的腰压弯了。她弓着背,吃力地蹬着那辆什么也没有的小三轮车。道班她的家到了,她招呼我进家坐坐。我说不啦,还得赶路呢。她指指不远处路边一溜饭馆,说她儿媳开的食杂店就在那儿。那是一个临时的简易板房,门口站着一个女子,大概就是她儿媳妇了。我跟老太太道声别接着上路了,看着田里铲地的农民又忍不住心生感慨。
农村的大多数人还都是过着将够温饱的日子,从老太太口里知道,还有日子过得拿不成个儿的呢。即使过得去的,平常吃的也就是苞米面大饼子和大馇子,“大米一块四一斤,哪能吃得起呀!”夏天了,自家园子里下来蔬菜时还能见着青菜,到了冬天就只有土豆腌酸菜和咸菜了。我从小也过过这样的日子,也是吃这些东西长大的,对老太太说的并不吃惊。不过,我们这个社会上已有很多生活优越的城里人,他们根本想象不到这些,还以为农民至少不缺大米白面呢。城市乡村生活水平的巨大差别在很多人心里是淡漠的,喝可乐、吃洋餐的小资们怎么会想到这些?灯红酒绿着还空虚呢,有时还做着田园野趣的幻想,真让他们到农村过两天试试?不过,他们真应该到农村来住几天体会一下,也知道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过着这样的苦日子。农家小院里的鸡鸭鹅们在悠闲地踱步,泥水里滚一身泥浆的老母猪自得其乐。唉,有时想来,人活得真难,还不如这些牲畜呢!
我不知道老太太所说的道班是咋回事,等道班那一排至少三十来年的黄色起脊平房出现时,我恍然大悟,道班原来就是养路工人的住地。这排房子门窗紧闭,不像是常有人的样子。我猜想它应该是从前修路时盖的,现在不会有多少人在这儿了,顶多是为数不多的值班人员时常来照看照看。
前方沿路出现一拉溜的饭馆,打横的街很短,街上最打眼的是一座小楼,是这个乡的政府办公楼。在这个十字路口,饭馆和当街摆摊卖瓜果蔬菜的都摆在我所走的国道两边,显然是挣的过路钱。时值正午,赶巧一场急雨几乎不带什么前兆地下来了,我直接将车子推进一家饭馆,连避雨带吃饭。饭馆很小,是一对儿小两口儿开的,女的当服务员,男的上灶掌勺。屋里有一桌五六个人在吃喝,看样子也不是当地人——当地的乡下人不可能上饭馆吃喝,当然乡干部除外。我估计他们是采油厂的,因为刚才我看见路两旁已出现了抽油机,离前边不远就是榆树林油田的采油区。
饭馆门外的道旁停下一辆货车,响了几声喇叭。女的一听,赶紧招呼男的去取菜。那个岁数不大、镶了几粒金牙的厨师从雨地里把菜和肉拖进屋来。这些原料都是从肇东上的、顺路车捎过来的。女的从灶间里边出来对男的说:“打电话,肉差了八两!”男的掏出手机:“喂,我说,你送的肉咋少那么些呀!以前没差过,这回得差将近一斤、八九两——啊,啊,拉倒吧,这回就算了,以后别这样啦——啊!”他转过头来对我无奈地说:“现在的人越熟越不行——杀熟。”我说你家的菜可不便宜,和城里一个价。他又是一脸无可奈何:“唉,你瞧这小地方,啥也不少要哇。”手往乡政府一比划,“那儿还得交呢!”也是,都挺不容易的。
地里有四轮子在犁地,更多的是男男女女持锄铲地,还有的农妇爬在地里间苗。农人在忙着一年的指望,盼着到头能有个好年成。路两边的壕沟里横躺竖卧着还带着干土的树根子,怎么没人把它们磕打出来当烧柴呢?路边坐着一个放羊的农民,他告诉我说各家不缺烧柴,剥树皮和苞米杆儿就够了。我想起来以前我小时候到大甸子上搂柴禾的费劲,那年月烧柴多紧张啊。那些散在沟里寻青草吃的绵羊很脏,毛都成了黄褐色,结成了一团团小球球。这些羊大大小小有六十多只,出手卖给饭店,一年下来能剩一万多块。干这个真不错。一头羊三、四个月就够份量了,而且养着还容易,青草长出来后上午、下午,一天赶出来两遍就吃饱了,冬天把苞米杆(读gāi)子铡了就是饲料。再加上种的一晌多地,连养羊的进项对农村来说算是挺高了。我想起道班的那个老太太,买几头羊,两年下来就是十多头,不强似那不挣啥钱的炸麻花?
国家取消了农民种地所有的农业税,现在种地只花种子、化肥钱,种地就能见着钱了。前几年种地赔钱,地没人种了,荒了不老少。是啊,这样那样的税一交根本不挣钱,种地赔钱谁还愿种?可以想见,农民的生活是多么难呐!虽然农民的日子还将处于温饱水平,但毕竟强了一些了。我去过一些农村,村屯的破屋之间耸出的村委会、乡政府都建得溜光水滑,那里头的人不都得靠农民养着吗?一提起沉重的农民负担,我首先想到的是这些楼房和里头的人。不光是农村,城镇不也盘踞着各类机关、部门嘛,它们都有用吗?
心思随所见而移动,路一点点向前延伸。尽管有些路很不好走,但只要走,慢点不要紧,总会到的。
肇东到了,从田野步进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