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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境的推敲
所谓意境,就是指诗作中所描绘的生活图景和表现的思想感情融合一致而形成的一种境界,使读者好像接触了现实生活的本身一样;简单地说,就是“情与景”或“意与境”的交融,或者说是诗的主题思想与所描绘的生活图景的交融。我们说诗,也得认真推敲诗的意境。
例如杜审言《和晋陵陆丞早春游望》(五律):
独有宦游人,偏惊物候新。
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
淑气催黄鸟,晴光转绿苹。
忽闻歌古调,归思欲沾巾。
《新注本》说:“全诗对仗工整,结构细密,紧贴'物候'二字。中间出、渡、催、转等字,都是'诗眼','渡'字犹精巧。”这里的紧贴“物候”二字,到底是指什么?诗里明说的“物候新”嘛。诗眼,原指一句诗或一首诗中最精炼的传神的一个字;也指一首诗的眼目,即全诗主题思想所在。所谓“都是'诗眼','渡'字尤精巧”,到底与全诗有什么关系?这么说诗,对读者的阅读和欣赏将有什么指导意义?
杜审言这首诗,是赓和陆丞《早春游望》之作,它把春光写得如此明媚可爱,目的是用来渲染伤春的主题。第二句“偏惊物候新”,是全诗的关键。中间四句,是“物候新”的具体描绘:“云霞、梅柳、黄鸟、绿苹”是“物”,“曙、春、淑气、晴光”是“候”,这些“新”的感觉都是从“游望”中得来的。上两句写远景,下两句写近景,“新”字扣题“早春”。“忽闻歌古调”句,指读了陆丞《早春游望》的诗,亦即扣题“和”字。末了,归结到伤春的主题上来;因为宦游人的“偏惊”和“忽闻”,所以才产生“归思欲沾巾”的情绪。中间的“出、渡、催、转”是几个最精练传神的字,使春光明媚的形象显得特别鲜明生动。只有这么说清楚“物候新”和“出、渡、催、转”等字在诗中起什么作用,以及正确理解诗作中所描绘的生活图景和表现的思想感情如何融合一致而形成一种意境,对读者才有启发和诱导作用。
例如王维《鹿柴》(五绝》: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
返影入深林,复照青苔上。
《新注本》说:“一二两句写幽静却又非寂灭,唐汝询所谓'幽中之喧'也。”又说:“写感觉,捉印象,是王维诗一大特色。”这么既片面又概念的说诗,怎能引导读者去领会诗人的创作意图?
这是首写景诗,是王维田园组诗《辋川集》二十首的第五首。鹿柴是王维在辋川的游止之处。“空山”冒下,“深林”承上。因为空山幽静,树林茂密,所以看不见人,只听得远处传来人语响。上联写静中的动态。这个“响”字用得十分确切,更能显现出空山的幽静。下联说夕阳斜射,再次照到地面上的青苔,写动中的静态。“复”字点明晨曦也能透过树干的缝隙照到地面上来,用词多么简洁。这首诗虽没有直接说出作者的思想感情,却从一种幽静的生活图景中,反映了诗人对鹿柴生活图景的爱赏。宋苏轼称王维的作品“诗中有画,画中有诗”,正好说明这首诗写得情景交融,别有画意。所谓“融情人景”,就是从描绘生活图景中表现作者的思想感情。
再例如李商隐《嫦娥》(七绝):
云母屏风烛影深,
长河渐落晓星沈。
嫦娥应悔偷灵药,
碧海青天夜夜心。
《新注本》说:“这诗过去注家众说纷纭,究竟指的什么就难说。这里姑且就诗论诗,试作这样理解:嫦娥到了天上,每夜看到的也只是冷冷清清的碧海青天,反而要懊悔自己不奔月了。就是说,神仙的生活其实不如何可以羡慕。”这么说诗,似乎也太庸俗了。
李商隐习惯于用比兴手法写诗,曲折隐微地表达自己内心的苦衷。诗以嫦娥偷灵药取譬,感叹自己在政治上的不得意。前两句写彻夜不得入睡的情景:枕边小屏,烛影深深;银河西移,晓星消失。后两句写面对碧空孤月,触发了类似“嫦娥奔月”的身世之感。诗人早先希图在政治上有所进取,却不断卷入牛、李二党倾轧之中,而被排挤、冷遇,终生过着穷愁潦倒的生活。这正像嫦娥要懊悔自己不该奔月似的。前人说:“义山多奇趣。”这首诗的奇趣,就在于情景交融:诗的前两句是以写景为主,景中寓情;后两句以写情为主,情中有景,二者交融,表达了妙合无垠的意境。
《新注本·说明》的差误,是相当突出的。除上述这些例子以外,诸如王昌龄《芙蓉楼送辛渐》、李白《春思》、张祜《题金陵渡》等也属误解;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韩愈《山石》、李商隐《无题》(相见时难、来是空言)等,只是空话;孟浩然《夜归鹿门歌》、刘禹锡《春词》、温庭筠《瑶瑟怨》等纯属主观片面或穿凿附会。至于体例也相当杂乱,有的像注解,有的像考证,还有的只是引用前人一二句评语便下结论。因限于篇幅,没法逐一举例说明,就是该书注解方面的差误,也只得暂且从略。
本文如有偏颇之处,请批评、指正,以免贻误后学。
(原载王阜彤著《石坦梅翁文稿外编》,1997年7月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