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刚出生的人应该没有记忆，鱼却记得自己出生时弥漫在空气中的那股异香。

17年后，当他在萨瓦纳草原深处的一个洞穴中发现那株开花的通天树，他突然感到一阵晕眩，那些花香那么熟悉，仿佛来自最初的那一天，他的耳边又响起雨声、藤箫声、心脏跳动的声音……

那是他自己的心跳。

“我的天！”臾听见母亲什的惊叫，从昏迷中睁开眼。

这个提前出生的孩子小得可怜，更可怕的是他的胸腔并没有长齐，鲜红的心脏暴露着，狂跳着。

鱼能存活下来是一个奇迹。臾把一截龙血树树枝放在他的胸脯中，慢慢地他的胸脯竟然长齐了，那龙血树树枝成了他的一根肋骨。

这个用树枝做肋骨的男孩后来成为求仙镇学堂成绩最好的学生，但是他身体太弱，因为怕别人欺负他，妈妈让蜜整天陪着他，充当他的贴身保镖。

一个病怏怏的男孩，身后形影不离跟着一只长着人手、撑着拐杖的大鸟，这副画面如此怪异，所到之处，难免遭受别的孩子的嘲笑和窃窃私语。

今天的体育课上，当鱼从单杠上不小心掉下来，蜜迅速跑过来扶他，惹得同学们大声哄笑。

鱼有点恨蜜，“你不要跟着我！”放学时他冲它喊道，“你离我远一点！”

蜜吃惊地看着他，眼神很惶惑，不明白小主人为什么生气。

鱼开始向镇外奔跑，他想甩掉蜜。跑着跑着，他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草原上。

蜜赶上来，把他的身体翻过来，让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然后等着他醒来。显然它见过这样的情形，并不害怕。

当鱼晕倒时便让他晒太阳，阳光能将他唤醒，臾和蜜都知道这个秘密。

从鱼很小时，臾就发现自己的儿子有一些奇怪。

当然，鱼身体外貌上的特别，很容易看出来，但臾知道不仅仅是这些。

鱼的皮肤与镇上其他人明显不同，其他人的皮肤是红黑的，鱼的皮肤竟像镇北万年神树的树皮一般，呈现半透明的白色，似乎能透过皮肤看见血液的流动，而且，他的皮肤始终晒不黑，这一点也像神树的树皮——上万岁了还那么新鲜光滑，有着象牙的色泽。

鱼有一双看上去非常明亮的眼睛，但妈妈后来伤心地发现，其实他的视力存在问题，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东西。奇怪的是，每天清晨鱼都醒得特别早，醒来之后的表情非同寻常。

生下鱼之后臾再也不做兽医了，她一个人带着儿子与蜜住在木大爷留下来的院子里，改行做了裁缝匠。有一天晚上，为了赶制父亲的新法袍，臾在院中干活直到天光微熹，当她摸索着回到床边，突然发现半明半暗的空间中一对发光的东西在闪动。仔细看，原来是儿子在床上睁着大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东墙上的窗。

“宝宝醒了，在看什么呢？”臾心中一丝惊异，轻声问。

那时鱼还不会说话，他咿咿呀呀地指着东方，似乎想告诉妈妈什么。妈妈打着铃铛花灯，提起来看鱼的脸，心想，孩子不是做噩梦惊醒了吧。可宝宝的脸上并没有惊惧，而是充满了喜悦，很陶醉的样子。妈妈顿时心安下来。她一只手抱着鱼很快就睡着了。

那一天清晨，朝霞如锦，铺满甜瓜河，睡着的母亲没注意孩子手舞足蹈，滚出她的怀抱，一下子掉在地上。可孩子没哭，他歪歪斜斜地走到屋外，靠着院中的龙血树坐下，闭着双眼，似乎在侧耳倾听。他一直保持这种姿势，直到母亲过来找他。

那时鱼刚满两岁，又一个天雨节马上就到了。

鱼3岁之后才开口学说话，此前母亲已暗暗担心，不知道他的听力和说话能力是不是也有问题，因为对别人的呼唤鱼总是反应比别的孩子迟钝。看样子似乎他总是出神，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所以，当鱼开口说出清晰的第一句话时，臾不由地喜极而泣。她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正值阳光节，全镇的人都涌向广场与神庙，但臾他们没有去，他们不喜欢凑热闹。金黄的阳光灌满庭院，鱼坐在树影中，扬起双手，玩捉影子，突然他回头喊道：

“妈-妈，叮当，叮当……”

臾放下手中晾晒的衣服跑过去，儿子把小小的双手伸到她面前，兴奋地喊：“妈-妈，叮当，叮当……”

跳跃的光斑落在他那双奇异的几乎透明的小手上，大概像金币一般发出清脆的响声吧。

“让妈妈看看，好漂亮的金币啊，宝宝可以拿去买糖吃喽。”

鱼把手再往前伸，金币从手上掉下来，把手缩回去，金币又回来了。他咯咯地笑起来。

臾忍不住扭过脸去抹眼泪。

视力很弱的鱼却与阳光有着特别的缘分。他天生特别喜欢阳光，臾还发现，当鱼因癫痫发作而晕倒时，晒太阳能帮助他更快地恢复。她不知道的是，鱼真的能听到阳光发出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