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儿子十天时对话
文/徐志频
有些事再去想象,也不可能知道,比如孩子的出生场面。新生命的诞生,原来除了痛苦,还有血腥。一切都撕破温情面纱,还原生命的真实。
我曾几个晚上想象过孩子落地瞬间时的感受。一般地说,我想象过的事情,与真实的发生情景,从来都没有多少差别。然而这次,就在儿子真正出来的一刹,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现在我恍然也明白,人生在最激动兴奋的时刻,其实是一种出奇的平静。其时的心境,用一句古诗说,就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然而十分奇怪的是,就在儿子被接生的人提起,哇的一声清亮地啼哭。我的内心毫无缘由,却生出一种本能的抗拒。现在想起来,连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但当时的直觉仿佛在说:这是一个仿佛被复制过的自我吗?那么小,那么丑。当一个小生命真正来到面前,我发现自己居然毫无准备,想象仔细预备过的情景,彼时已不负责任地逃到九霄云外。
当这些深刻的记忆被日子串起来,恍然如梦中又都成了历史。
今天儿子来到世界已有十天。十天来,点点滴滴,零零碎碎,婆婆妈妈。在累得眼皮打架时,我感到自己内心在悄然变化。这种与儿子建立的可见的亲情,与看不见摸不着的血缘交融,同时正在逐渐占据我的内心。
我开始去想:父子关系到底是怎样一种感情呢?
我回忆自己与父亲的过去,然后再回头看一看儿子,很惊讶地发现:父亲与儿子都很脆弱。
父亲是我小时侯的偶像,他是个习武的人,我出生时他二十四岁,那是他最刚强的年龄。据说我提早十九天出生了,生下来时大概只有五斤多,母亲的营养跟不上,因此显得面黄肌瘦。照这样看来,我的小时侯比起儿子,肯定还要脆弱许多。但如今强壮的父亲开始衰老,年稚的儿子如春苗一样幼弱,也只有我在盛年强大。生命就是这么奇妙,强与弱总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悄然转化。
看着儿子一天一个样地成长,咿呀中是多么需要保护的脆弱。他身高0.53米,大约只有我的1/3.5,他质量3.6千克,还不到我的1/20。一个如此小小的人,却终有一天会赶上我,甚至会超过我。生命的成长与生命的衰老,一直在这样无声无息地进行。这难道不是世上最奇妙的事?
我知道我跟他之间,总有一天会像我跟父亲之间那样,在彼此的强与弱之间来一次转换,这一天是不可抗拒的到来。只是现在,我强他弱太明显,所以我们可以保持最好的关系,我可以毫无保留地爱他,而不会受他情绪一丝一毫的干扰。
但小家伙一天天地不同了。将他接回家那天,他开始打量屋内。到了现在,他已经习惯到处看。我抱着他,他睁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我。然后又转动一下,照旧一动不动,看着我背后的墙壁,一会儿,他又盯着我看。看着他清澈透底的眼睛,我突然想: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我尝试这样问他,他丝毫不能理会。或者还无能理会。我顺着他的眼睛,返过背去,他居然在看我的结婚合影!难道他是在对照着看,分辨那上面的人到底是我吗?我跟他说话,他很少反应,也无法回答。谁也不知道他想什么,或者到底想过没想?我突然觉得,小生命本身让成人也如此好奇!
记得他出生第二天后游泳,入水的一刻,他个子高,脚刚好落地,便双手放在腰下,保持了平衡。我用手拨动一下,他就悬浮了起来。突然失去依托,他放声大哭起来。这些天来,我也发现,他对环境过于敏感,外界的变化太容易影响到他。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在40分的测试中,他得了37分。而被扣得最厉害的2分,竟然是脖子竖立能力!我生下来脖子偏软,但那年代营养不足。我的母亲说:小家伙生下来比你骨架粗多了。没想到还是偏软。难道这也会遗传?还真是神奇万分!
这十天来,我每天都听他的呼吸,仿佛在聆听生长的声音。从刚出生时很短很浅,到现在他出气深长起来。他的啼哭也在变化,我笑他开始是鸟叫,现在已像小牛叫。声音一开始洪亮,哭得厉害时,很倔强的样子,就简直撕心,我的心会跟着跳一下。
他如小猪一样睡眠着,我盯看他轮廓开始分明的脸,开始想:难道他也要像我一样,逐步学会许多东西,在将来的人生路上,独自承担起一切吗?这一问等于有用的废话。那一天时,我可能除了会笑,什么都已不能。
新生命的诞生,除了痛苦,还有血腥,可是人的成长,何时又不是要直面痛苦,迎苦而上。
想起我九岁那年,怎么去学游泳,狗爬了好多天,愣是学不会。父亲招手说:儿子,过来,爸爸教你。我满怀希望颠过去,父亲一把抓起我来,呼啦往池塘中一甩。
那次真是刻骨铭心,我在池塘深处瞎折腾,手脚四处乱爬,呛了几口水,瞎猫碰耗子,居然一个人爬到了岸。那次后,再不要任何人教,我学会了游泳。
我就是在这些“残酷教育法”里长大的。这些方法如果也有遗传,儿子东东得有心理准备。但现在他太弱了,弱到我跟他对话,无论怎么求公平,其实都是单方面。但他会有强大起来的那天,我也有弱下去的那天?只是到了那时,我希望他能接受,并且理解我的做法。
2009.0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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