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高佛语

       我是莫高窟上一尊普通的佛像。我本无言，但漫长的岁月在我的脸上镌刻下太多历史，让我见证了近两千年的兴衰……

一

      在我成为我之前，我只不过是一团普通的泥土，镶嵌在亚洲大陆中东部连接处狭窄的走廊上一座沙山东麓的崖壁上。大抵是在公元四世纪末，一个彩霞漫天的黄昏，一位僧人用双手将我从无形与混沌中脱离、塑造，赋予我神妙的灵气。他用满是老茧的双手，坚硬却又轻柔地雕塑我、锤炼我，直至他的眼中有了惊喜和庄严的光芒。灿烂的晚霞铺满了鸣沙山，也为他的脸上打上一圈淡淡的光晕。他用他的神情告诉我：我是绝世之作。

       后来的一千五百多年里，我的身边不断有新的兄弟姐妹出现。我看着历朝的僧人塑造伟大，也见证着每个朝代的辉煌与落幕——魏晋的不羁风骨和路边白骨，盛唐的庄严壮阔和安史的兵荒马乱……宋元，丝路的封锁与改道使得越来越少的僧人来到这里，而到了明清……

二

        一九零零年的夏至，一道强光将我从睡梦中唤醒。莫高窟，已几百年无人问津，难道有新的僧人发现了我们，想要延续这千年的辉煌？

      来者并不是僧人，而是几个农民。他们看我们的眼神木讷拘谨，似乎完全不知道莫高窟的价值——他们的眼神中，没有庄严，没有喜悦，甚至没有贪婪，有的只是愚钝。不久，他们带着几个金发碧眼的洋人进了洞窟。看到那些洋人的眼神，我心中一寒——那是像沙漠中的食肉动物一样贪婪的眼神。他们给了那些村民几个铜板，伸出满是老茧的双手，开始粗暴蛮横地撕裂、装运中华民族几千年的瑰宝。

       等一等！你们是否知道我们的价值？我说，可是佛像无言。

       脱落的飞天在悲鸣，粘下的大佛在泣血……

三

       再一次醒来，是近百年以后的事了。

       是又一双满是老茧的手把我唤醒，却如慈母般温柔。是一位女性。她用毛刷轻轻拂去我脸上的灰尘，再用颜料为我恢复旧日的容颜。我慢慢褪去了近代残败的历史给我的污浊和泥泞，佛的庄严又显现出来。做完这一切，她向后退了几步打量着我，忽然笑了，笑的自然淳朴、发自内心。西天的晚霞铺满鸣沙山，为她的脸上打上一圈淡淡的光晕，竟也有佛的大慈悲相。

       她就这样，和我们相守了四十余年。岁月的流逝让她变成了一个慈祥的老人，却未曾在我们身上起一点儿作用。

  ……

       此刻，我的脚下人声鼎沸。人们欣赏着我们的壮观；虽然越过千年，眼神里却充满虔诚；这是中华民族的壮观，这是世界文明的壮观。晚霞又一次灿烂，一如千百个昨天。我知道无需多言了，放心地闭上眼睛睡去。

                                       尚奕弛 2022年12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