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文尔雅】蟢子(一)
(2008-09-28 11: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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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温文尔雅 |
对于蟢子,我们一点也不陌生:
一只牵着银色细丝的蟢蛛,悬挂在明亮的窗户前,被微风吹得悠来荡去。“早报喜,晚报财”,那个美丽苍白的女人面对着蟢蛛时曾经这样说过。我会有什么喜呢?他的脑子里闪烁着梦中见到的那些天体的奇形怪状……
—— 莫言《丰乳肥臀》
在长辈的教导下,我从小就对这种小生命充满了愉悦的敬畏。姥姥叮嘱我,倘若遇见喜蛛,倘若这细小的蜘蛛爬到我的衣服上,千万不可将之击毙,否则就是亲手扼杀了自己的好运。母亲则告诉我这句关于喜蛛的古老民谣:
早来喜,晚来庆,不早不晚来亲戚。
如果喜蛛出现在清晨和夜晚,将有喜庆的事情发生;如果出现在白天和晌午,家里会来亲朋——毫无例外,都是好事情,所以我从来没有加害过任何一只接近我的喜蛛,哪怕他们大摇大摆地在我的身上招摇过市。
喜蛛报喜——这是古往今来人们公认的常识。我不相信喜蛛的神秘魔力与生俱来,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认为喜蛛会带来喜讯?这历史肯定相当悠久。然而,它最晚不会迟于南北朝,最早不会早过春秋。且看诗经里的名篇《东山》: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果臝之实,亦施于宇。伊威在室,蟏蛸在户。町畽鹿场,熠燿宵行。不可畏也?伊可怀也。
远征的我历经多少岁月,从东山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此地情深深,此刻雨蒙蒙。如今的家是什么模样?瓜蒌结在屋檐下,土鳖虫儿满地爬,喜蛛儿的网门上挂,鹿场足迹深浅,静夜磷火明灭。这就叫荒凉——不可怕吗?可怕。但纵使再荒凉、再可怕,我仍然深深地留恋、深深地牵挂。不为别的,因为这是我的家。
《尔雅》说:
伊威,委黍。蟏蛸,长踦。
伊威又叫委黍,是那种潜藏于潮湿的墙角和缸底的蚯蚓色小爬虫;而蟏蛸正是本文的主人公喜蛛,俗称蟢子,由于身小腿长,又叫长踦,踦就是脚。在《诗经》和《尔雅》中,关于这种小小的蜘蛛,并没有他能“报喜”的记载。“伊威在室,蟏蛸在户”描绘的恰是一幅家园荒芜萧条的景象,也正说明早期的蟏蛸与喜事无关。
然而到了南北朝,蟏蛸忽然成为喜庆的象征,蟢子的名称已为人们所熟知:
今野人昼见蟢子者,以为有喜乐之瑞;夜梦见雀者,以为有爵位之象,然见蟢者未必有喜,梦雀者未必蝉冠,而人悦之者,以其名利人也。
—— 北齐 刘昼《刘子》
通过刘昼的描述,我们知道在南北朝时期,老百姓开始把蟏蛸的出现视为喜庆和祥瑞的预兆。大概从那个时候起,对于喜蛛而言,蟏蛸也好,长踦也罢,都不如这个新名称“蟢子”来得更响亮。因为人们坚决地相信,蟢子这只网虫,与喜鹊那只菜鸟一样,都是传达喜讯的使者。
鹊儿篱际噪花枝,蟢子床头引网丝。
—— 辽 李齐贤 《居士恋》
然而,生活于公元六世纪的刘昼心里很不服:“这小蜘蛛无非是沾了名字的光!我就不信见他就有喜?”
可惜 刘先生的愤青语录根本没人理会。后世的人们对于喜蛛的信赖依然虔诚,蟏蛸从此已然成为具备通灵感应的神秘信号:
七月七日是夕,人家妇女陈瓜果于庭中以乞巧。有蟢子网于瓜上,则以为符应。
—— 梁 宗懔《荆楚岁时记》
七夕又称乞巧节,在七夕的夜里,家家户户的女子在庭院中陈列瓜果以乞巧。这份“巧”到底乞没乞到?完全由蟏蛸说话算。如果瓜果上忽然爬出一只喜蛛,那就说明女孩子乞到了老天赋予的巧慧。蟢子的报喜功能,通过七夕节日的特殊活动,进一步得以强化和验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