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原本是春天的夜晚
北京的旧城区春意阑珊
可我分明听见了
另一种声音
来自故乡的声音

它们在写满胡杨枝条的木窗旁边
坚定而低沉地鸣叫
那叫声唤回了经年的醉意
一块水泥地，一方桤木桌，一把折叠椅
淡蓝色的月光斜躺在钢丝床
如今
夏夜像一张巨大无边的网

一种有力的张开
像老友深沉温暖的怀抱
阵阵鼓声
自其中扪响

有些静默
有些孤寂
有些不可告知的黑暗里的愉悦
胡同里的灯火填塞
完美人生的顾虑、隐忧和焦灼

那些长眠于旷野之下的灵魂
他们的目光至今仍在城市的残垣上游曳
古老的躯壳
从容面对无所顾忌的轻浮
风雨落下，敲灭尘土中红色的喧叫
月光落下，抚平流浪者心中的忧伤
建筑工地上的人群，大声地挥舞着
盒饭与嘴唇交响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品质
一个城市有一个城市的面庞
他们摩挲着它的脸为它塑像
无数之中的一双
粗糙、厚重而结实
他们把它捧到行李架上
准备运往远方

远方，游人流离失所的家园
河水穿越朝圣者心中的梦境
多少年来这个季节
铿然爆裂的浮冰
在激扬的呐喊声中汹涌而去
谁会记得他们的身影
哪怕是声音
只有一两句深林里布谷鸟的啼哭
滴落在草丛
一朵羞涩的蒲公英承载了它

脚印过后
泥土里没有悲伤
都市的粉尘刺激了朴素的神经
所有的无言像面对一个天外的精灵
一个国度和另一个国度
一个灵魂与另一个灵魂
这些城市化妆品的残留物
在它们看来充满神秘
而旅者的睫毛同样沾满新奇
大地上的生活在矛盾中滋长

在春天里爱上一个人
然后在冬天里失去
对于憔悴的真理来说
快乐反复无常

从这所城市的腋弯窥视出去
一些老妇人偷偷感叹她们被遗忘的旧时光
她们聊起了自己的孩子
在远方流淌着原来属于她的汗水
她们聊起了自己的丈夫
无所事事地抗着锄头晃荡在田野上
她们聊起了自己的祖先
那些战斗并流血于宏大城市中的伟岸身影

于是你明白爱是如此的狭隘
每一个平凡人的梦想积压着多少报复、无奈和忿恨
热爱自然仅仅是出于没有去理解它
热爱真理仅仅是因为它离你是那样的遥远

时间不会停滞
所以永远会有人在等待
永远会有朦胧的幻想
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
从一个儿童到一个老者
不变的仅仅是一个名字，一个符号，一个花岗石上的刻痕
我们的祖先留给我们的只有这么多

一个少女的阳伞自街角飘来
一辆汽车占据了我的视线
一群乘客兴高采烈地蜂抢
乘务员气急败坏地鸣叫
她不会去仰望广袤的夜空
也不会去思索时光的宇宙
夏天来了，车里开空调的时光应该会更美好
而我在想
分赃的时间到了，希望可以赶得上




２００５年春　北京鼓楼玉阁胡同　诗并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