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3月份吧，说初春也可以其实更像冬天的尾巴那会儿。那天晚上我陪我媳妇去擦主席家学画画，我们平均每周去一次，我在他家里看看漫画聊会儿天抽抽烟，有时候看一张他收藏的恶趣味DVD，我媳妇支个画板，一边和奈奈聊天一边在客厅中间画素描。那天晚上还是挺冷的，说是初春，其实走在路上还是能吐出哈气。车停在小区东边，我们走了一条平时很少走的路去取车，半路上，碰上了那只小狗。

小狗最多也就半个月大，像个小毛团在马路中间蠕动，旁边一只大些的土狗应该是它妈妈，见我们来了就小跑开。我们都觉得好玩儿，蹲下来逗那个小绒球。当时天气冷，小东西冻得浑身上下筛糠也般，眼睛也是刚刚睁开的，蓝色的，张着小乳牙嗤嗤的叫，并且往我鞋上爬，像抱大腿一样，在我的鞋面上抱定就不动了。

我们商量，说这怎么办，这小狗应该是早产，猫三狗四的意思，是猫在三月份生崽狗在四月份生，说的还是农历。而当时是阳历三月份，这小东西在野外肯定熬不到春天。正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办之间，抬头找它妈妈已经没影了。狗一胞多胎，它的兄弟姐妹大概已经没了，狗妈妈想必也知道这小东西挨不过去，搞不好在家里已经商量好了，说今天带你出门，你见到喜欢你的人类大腿，一定要抱上去，抱上去才有可能活下来……或许在家里有过这样的对话。

于是，我把它揣在大衣口袋里，带到了擦主席家。

擦主席家里已经养了一只狗，以前也没人要，是奈奈从她一个朋友那里抱回来的，叫狗穗儿。小东西在奈奈的沙发上蠕动，狗穗儿过去闻一下就跳开，闻一下就跳开，奈奈简直是个魔术师，家里什么都有，先是变出一个塑料盘子，然后变出小狗可以吃的脱脂奶粉，用温水调了给它吃；然后又变出一个纸箱子，箱子边上开了口，里面厚厚垫上不要了的绒衣绒裤。等我们走的时候，这小东西从食盒到食物到窝全有了，奈奈还给它找了个小娃娃当玩具。

我们平时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呢，不敢养只还没断奶的小狗，问了我爸，也问了我媳妇她妈，还有几个家里养过或者正在养狗的朋友家，都不愿意再养，后来我媳妇在微博上发了条信息，AT了好猫好狗等公益组织，果然有人说想领养，后来才知道，世界真是太小了，报名说要领养的竟然是我一个前同事的男友，两人住在一起很多年了。

那位姓何的兄台将小东西领回去，通过微博向大家公布，说今后它叫萱萱了，我们这才知道这小东西是母狗，之前一周在我家住的时候，我一直管它叫小王八蛋来着。小萱萱在何兄家里住着，我们时不时的通过人家的微博知道它一切安好，新主人是对人很善良的小夫妻，这小东西在关键时刻很有心机的抱住了我的大腿，从此展开新的狗生，蛮好。

一晃3个月过去了，何兄夫妇双双出差十天，小萱萱便交到我家来代养几天。经过这段时间，这小东西不再是个小绒球，有点儿狗摸样了，最好的是不怎么叫，还比较乖巧，只是还像小时候一样胆小，门外邻居进门出门，它都得冲着门口叫几声再逃开，我在家里打个喷嚏，它也吓得一跳，使劲摇着尾巴盯着我瞧。小东西吃起来像小时候一样不要命，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你拿点儿什么东西往嘴里送，它一定在旁边呜呜的瞧着你，那天我在家洗了个苹果吃，它也跳着脚往我身上够，后来把苹果核扔给它嚼着玩儿，它竟全部吃掉了，连苹果籽儿都没有吐出来；还有一天我自己下了点儿面条吃，吃的过程中它一直在旁边苦苦哀求，我跟它说你不要闹了好吧，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后来剩的面条给它，告诉说你看看无非是些面条而已，连鲁都没有了，结果呢，这小东西把那面碗舔的都不用洗了。我自己觉得，小萱好像很怕再回到野外生活，我第一天带它出去遛狗，它很高兴的套了缰绳摇着尾巴瞧着我，等我开了房门，它竟然不敢进楼道，头几次都是我抱着它进的电梯。还有我第一天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本以为它会在门口迎接我，结果一开门，发现它听见开门声躲在里屋不敢出来，冲外面汪汪叫呢。

我也没见过哪只狗这么粘人的，在外面走一小圈，根本不用栓绳子，它始终在你两脚之间来回穿梭离开你绝对不超过半米。就这么乖巧的一只小狗，离奇的事情却发生了。

我家这个小区住着不少以前的回迁户，都是曾经这一带的菜农，互相之间都是姻亲，保留着不少城里人身上看不到的有趣的东西。比如说，老人去世了，一定会在小区正中间的空地上支两个大棚子，一个棚子摆酒席一个棚子请戏班唱戏，外面还摆上很多纸人纸马，在这种场合下，偶尔还能看到几个平时被烟酒熬得行动缓慢的大爷忽然来了精神，在鼓乐班的伴奏下耍花枪。什么叫耍花枪呢，一杆枪大约一米多一点，顶端有一个可以旋转并发出清脆声响的枪头，耍枪的拿这把枪在全身上下各处翻飞，除了不用手攥，胳膊、肘、肩膀各处都是花枪的触点，常常看到这枪从左肩过到右肩，锣鼓班很配合的留出一段空白，耍枪的人心领神会将枪高高抛向空中，再用臂弯接住过到后背上，锣鼓点也在此时急急大作，四下里喊一声好，若是掉到地上了，旁边技痒的大爷就有上去换人的。

这一日小区里就支了棚子办白事，眼见一帮戴黑纱不戴黑纱的乡里乡亲敬烟聊天等着开席。我带了小萱下去遛狗，站在附近看热闹。鼓乐班从棚子里挪了出来，开始演奏，我发觉小萱不在腿边了，就回头去找，发现它在离我2、3米的地方蹲着，见我看它了，扭头就跑。我以为它一定会在棚子转角处等着我，走过去一看却没有，小萱，这只惧怕重回野外生活的小狗，像缕青烟消失了，从此以后我再没见到过它。

那天下午我在我们那个不大的小区里足足转了一个多小时，喊也喊了，就是找不见。我以为等锣鼓声停了，它至少会回到我们分开的地方找我，也没有；或者回楼门口找我，也没有。要知道，我们分开的那个地方离我家楼门口只有十多米的距离，若它想回来，万万没有道理找不回来。当天半夜，等白事棚子撤了，我又下去找，没有，第二天白天又找依然没有。平时在家里，喊一句小萱过来，它一定摇着尾巴迅速奔到你眼前，这小东西能去哪儿了呢？

小萱虽然是我捡回来的，如今却不是我的狗，给人家丢了，这该如何交代？家里还有小萱的窝和玩具，思来想去，觉得这事情真是造化弄人。当年命里该绝的一只早产的小狗，被我们捡回来，如今看似一切顺遂的小东西，却在当年遇到它的地方莫名其妙的疏忽消失，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似的。

如果是命运的安排，比如，是我们常人所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姻缘，就要要祝福它。如果只是吓得屁滚尿流而又找不到家了，听到喊它也吓得不敢露头，弱智的缩在角落里嘤嘤哭泣，那就是小东西自己命里该绝，谁也帮不了它。我是不是太铁石心肠了？这事情无疑非常对不住我那一对朋友，但在这个世界上，命都是自己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