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漂流》９
　　　

“剑武，我帮你摆平了那么多事，你就没想请我一次？你不会这么小气吧？”他们两人每天上班要见许多次面，但诗月并不到经理办公室来当面说这些话，她打剑武的手机，这女子还是知道公是公，私是私，上班就是上班。剑武想。　　

“你想我怎样请你呢？吃饭？听音乐会？跳舞？饮茶？还是泡吧？”剑武想按社交礼节，也确实该答谢一下诗月了。　　

“泡吧！”手机里传来诗月清脆的声音。　　

看来酒吧是诗月常去的地方。　　

两人一到酒吧诗月便点了一排酒摆在他们面前——又是没问剑武要喝点什么吃点什么！今天可是我请客！剑武愤愤地想，看见诗月点了这么多酒，问：　　

“点这么多？”
　　

“嫌多？真小气！放心，我本来只是让你开口请我，并不想你埋单！你那点票子够喝这么多呀？我点来一是让你自己挑，一是给我自己喝。”诗月打出一串连珠炮。　　

“好好好，那就喝吧！我今天舍命陪君子！以后我再请你。” 　　

“嘻嘻……这还像个男人！” 　　

诗月一口一口，一杯一杯把酒喂进嘴里，不像是在饮酒，倒像在喝可乐。比起她来，剑武略逊一筹，当头有些重时，剑武放慢了速度。　　

诗月皱起眉不高兴了，一只手伸过来，拍了一下剑武的肩，说：“你小子不够哥们儿！”
　　

剑武望着她：醉眼朦胧，两个眸子在幽暗的灯光下闪着蓝色的火焰，卷发有些凌乱了，黑色吊带裙的一根带子滑到了上臂，悬在她白皙的臂上。她慵懒地歪在椅上，像一团松软的棉花。　　

“不能喝了，诗月，喝高了不雅！”剑武提醒。　　

“雅？这是什么地方？你以为这是公司？或者是音乐厅？这里是酒吧！这里是尽兴的地方，在这里又何必扮什么雅？！”诗月又是一串连珠炮。　　

剑武拿她没办法，只得一杯杯灌下去，到底喝的是什么牌子什么年代的酒，都一概不知，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脑子里一片混沌。　　

当诗月高举酒杯咕噜完一句“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时候，她终于肯回家了。　　

“剑武，你这是往哪里开呀？”诗月歪在靠背上，嘴里哈出熏人的酒气，半睁着眼睛问。　　

“你家。”剑武握着方向盘，谨慎地开车，怕出事故又怕遇到警察。　　

“我不住我爸那个家，我单独住的！剑武，我要你往右拐嘛……”

剑武只得按照诗月指示的路线开。　　

“你不扶我进门？哪像个绅士嘛？！”诗月没站稳，险些跌倒，剑武忙扶住她。她趴在剑武肩上，不动了。　　剑武连扶带拖把诗月弄进了电梯。诗月像无骨的软体动物，粘在剑武的怀里，一头散发着香水气、酒气、汗气的卷发抵在剑武的胸前。　　

“你的心跳的好快，剑武！嘻嘻……” 　　

不理她，得赶快逃！剑武对自己说。　　

诗月好像连开门的力气都没有了，坠着一个水晶兔的钥匙掉在了地上。　　

剑武帮她开了门，把诗月放在沙发上，给她倒一杯水递给她喝，又在洗手间拧了湿毛巾递给她擦脸，“做完这一切，够绅士了吧？我该走了，你早点休息。”剑武从洗手间搓干净毛巾出来，诗月已成熟睡的猫了，一只卷毛猫。　　

剑武怕诗月感冒抱起诗月把她放在床上，正要轻手轻脚离开，诗月却像骤醒的小豹子扑上来，双臂缠绕住剑武的脖子，一只腿一勾，剑武猝不及防倒在了她柔软的身子上。　　

“我爱你！剑武！还在大学的时候就爱你！”诗月喃喃着红唇堵了过来。诗月是疯，可醉酒后的诗月疯狂成这样是剑武始料未及的。　　

她是盛夏骤然炸开的闪电，瞬间击中了剑武，他与她一起燃烧起来…… 　　

一切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发生了质的变化。　　

我不爱床上的这个女人，我爱的是我的英子！可是，此时这个我不爱的女人成了我周剑武的第二个女人，而且，疯狂的诗月竟还是个处女！剑武望着熟睡的妖魔般的诗月，头疼得快要裂开了。　　

剑武原以为这只是场一夜情，没曾料想把一个处女变成一个女人，更没曾料想从此诗月就堂而皇之地在人前宣称：“我爱剑武，我是他的女人！”诗月是骄傲而聪明的，她绝不肯做地下情人。如今公开拥有几个女人的男人多的是，而我，麻烦就麻烦在两个女人都等着我给她婚姻！剑武上班下班常常魂不守舍，自叹倒霉。　　

风声传到英子耳朵里，她默默地哭过几次，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有，看上去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还是给剑武做饭、洗衣、与剑武做爱，仍然乖乖地做剑武未曾娶过的“媳妇”。但从不开口对剑武说“娶我”两个字。剑武用心观察了好多天，英子除了眼睛总是红肿的外，没什么大的改变，才基本放了心。而诗月就不同了，天天追问剑武和英子何时分手，撒娇、发脾气、闹酒，逼他娶她。剑武想：还是我的英子好！　　

我是注定要伤她们中的一个了，其实两个女人都已经被我所伤。他明白要彻底离开诗月必须先离开华东公司。他向董事长——诗月老爸递上了辞职信。　　

“年轻人，职是辞得掉的，可你可以肯定你辞得掉诗月吗？女人一旦死心塌地地爱上了一个男人，”我注意到他用的是“女人”而不是“女孩子”，显然个中详情他已知晓。“尤其是诗月这样有闲有钱的女人，你到哪里，还不是跟到哪里？！”他看都不看一眼辞职信，又说：“你可以走了。”
　　

我周剑武在B市的职场上已小有名气，今非昔比，要再谋高就顺当得很，但如果又漂流到另一个城市，那就不见得有这般容易了。再者，要是诗月像她老爸说的一样跟着我追着我我又怎么办？除非出国？可我目前哪有这个实力。剑武在酒海里沉迷，不断对自己发问，在英子怀里找宁静。　　

“我们换个环境吧，英子，我已租下一套两居室的房。”黑夜里剑武搂着他的爱人，他的“媳妇”英子。英子无言地点点头。
…… 　　

第二天他们便搬了家。　　

虽然目前还没有打拼出什么成绩，连房子都还买不起，但马上娶英子可以令诗月对自己死心！剑武的心马上亮堂起来，是的，马上！娶了英子，诗月再闹就失去目的了。剑武全身的血都沸腾起来了——为了自己童年立下的夙愿，为了这个再英明不过的决定！　　

剑武像个家庭主妇一样购置了家电、家具、日常用品。晚上，他在温柔乡中向英子求婚：“媳妇，我马上娶你！还过三天，我在新公司工作的第一天，我们就去登记！”
　　

英子一愣，深深的望住他，眼里渐渐有泪光闪烁，她两手掩住脸，身子剧烈的战栗着，不说一句话。剑武想：英子是感动得喜极而泣啊！当然，英子是不用语言来表达的，英子从来都是听我周剑武的，他想她是已经答应他的求婚了，他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男人。
　　

三天很快过去。　　

剑武在新工作单位盛源公司的职位还是部门经理。公司老总是他原来在华东公司工作时认识的一个客户。那位老总一直想挖他过去，但他觉得刚升职就跳槽似乎有点忘恩负义，一直没答应。他向老总报到后就说要去结婚登记。老总打趣他：“头天上班就请假啊？这么急着娶媳妇儿，怕她跑了？”他摸摸脑袋，不好意思的笑笑。老总挥挥手，说：“去吧去吧，好事儿啊！你可别忘了请我喝喜酒哦！”剑武跑出公司大门。　　

他窜上楼，忘了摁门铃啪啪啪的拍门，屋里没有反应。“开门，英子！开门！”他大叫。屋里还是没有反应。他掏出钥匙打开门，发现英子并没有在家。不是说好了在家等我报到后回家一起去登记结婚的吗？未必英子又去应聘了？哪天不能应聘呀？嗨，真糊涂！他扫视一眼房间，看见午饭已摆在桌上，电脑开着机，播放着熊天平的歌《愚人码头》——
时间是码头，它收留我停泊，满载的渔获，原来是你我拥抱的失落，在爱情的码头，我燃烧我的船，怕夜黑时候你疏忽错过，我焚心等候，我已不能回头，天它可愿意帮我？
…… 　　

天已经黑了，还不见英子的影子。为了节约，英子没配手机，说等找到正式的工作了再配手机不迟。剑武干等着，不时走到窗前伸出脑袋去看街上的行人。实在饿了，才把桌上的冷饭冷菜吃了。　　

夜里三点，仍不见英子的身影！英子离开了我？这么一想，剑武立刻浑身发麻。　　

英子呀英子……
　　

那个池塘，那片树林，英子胸前那对小桃儿，那辆列车，那间地下室，那碗卧着俩荷包蛋的面……剑武的头混沌起来，思维一时从前一时现在的飘忽。他又走到窗前。　　

寂静的夜空忽地有颗流星坠落，一闪而过，消失在黢黑的夜空里，他的心咯噔一声。池塘……树林……小桃儿……列车……地下室……他呆呆地望着夜色中的B市，泣不成声。　　

英子离开了我！　　

他不敢相信，不愿相信，却不能不信。　　

他缓缓走到电脑桌前，重新开了电脑，找出《渔人码头》，点循环播放，一遍一遍听。 ……
多么愚蠢是我多么爱你是我才会痴痴固守这渔人码头 …… 　　

熊天平苍凉的歌声嗖地穿透他的心。　　

英子！英子！英子！　　

回来！回来！回来…… 　　

在凄清的夜里，他守在窗前，在心里一遍遍呼唤。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