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与思索
(2009-06-25 09:3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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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余华迟子建陈应松盛可以徐则臣胡学文 |
分类: 文坛边鼓 |
(写作需要交流,很向往那些没有功利的文学沙龙,大家在一块儿畅所欲言,不窝着瞒着设防着。好在有了博客,足不出户就有可能遇到敞开心扉的朋友。)
阅读与思索
——几位小说家给我的启示
1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写作的路怎么走?无疑在思索中前进。思索的多少或深浅,决定了路途的远近。
与生俱来的散漫,让我干什么事情都浅尝辄止。做生意,我缺乏那种义无返顾的“钻挤”精神,永远停留在小打小闹胸无大志的个体户水准。
爱上写作,也少了那份痴情,总与文学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关系。我像一位游客饶有兴致地逛着礼品店,售货员一方面不愿漏过这位疑似买主,一方面又始终不见我有掏钱的实质行动。
我做了10多年的生意,在这两年才断断续续地读了少量的文学书刊。在这种蜻蜓点水的状态下,在范围狭窄的有限阅读中,有一些幼稚思索,记录如下。
2
读余华。
在近20年中,好像没有几篇作品比《活着》、《许三观卖血记》更接近经典,尽管它们的分量似乎还欠一点儿。
读余华,我的启示是:①一篇好的小说首先要语言轻松、故事好看。②一篇好的小说要给读者带来很多信息,包括作者独有的、丰富的生活感悟和智慧。③要善于组合故事,善于不断掀起高潮,让读者痛并快乐地记住你。④长篇短写是英明的,一部作品几乎没有可大段删除的东西,才会经得起时间和市场的考验。我从来没有一页不漏地读完过一本20万字以上的长篇小说。前面让人反复欣赏的《百年孤独》,到后面也变成了跳读。《许三观卖血记》的字数比《活着》的字数长,却没有《活着》精炼、抓人。
3
读迟子建。
在20年前读过她的中篇小说《麦穗》,就牢牢记住了她的名字。那时她还不出名,我却坚信她胜过许多名家。读近些年的中国文学,绕不过迟子建。她的作品一旦出来,各种选刊选本不假思索地选载。
她似乎成为创作的最强音。3次获鲁迅文学奖,1次获茅盾文学奖,恐怕前无古人(之前没有鲁迅文学奖,只有类似的全国中短篇小说奖)、后无来者。
她的作品异常整齐,基本上都保持在一个相当高的水平上,不像有的作家忽高忽低。她同时给人一种遗憾:希望她有所突破,也认为她能够更进一层,但是她的作品总是缺乏特别冒尖的,像风筝不高不低地飘在那个地方,缺乏更深的东西。
她给我的启示:①一篇好的小说,少在形式上玩花样,扎扎实实地讲故事。②语言要轻松,文字要规范(尽管有少量错误,但是极少有作家文字比她规范)。③作品主题以暧色调为主,在评奖上易占便宜。④她几乎所有的小说都存在一个显著的硬伤,主题先行,故事(材料)凑堆,编造(拢堆)的痕迹过重,降低了作品的艺术成分,降低了对读者的感染力。匠气太重,这几乎是个通病!像女作家乔叶、徯晗等人的作品尤其存在这种现象。即使他们有流畅的叙述功底,有杜撰逼真细节的才华,但明显地嫁接显得穿凿附会。她的长篇小说《额尔古纳河右岸》,获得了茅盾文学奖,被誉为她的集大成之作,我翻了几十页,发现她完全在简单地堆砌鄂温克族的一些风俗(资料),实在读不下去。这就让我想到陈应松的启示。
4
读陈应松。
读他的神农架系列,往往有一种震撼。他几乎是用原生态的笔触给我们再现了神农架,冷峻、严酷、深刻、真实。我认为,陈应松的冷色调比迟子建的暧色调更有文学的价值,时间会验证我的观点。现在,很少能读到比陈应松的小说更有冲击力的作品。
陈应松的作品多多少少也凭借了神农架的神秘。他写神农架之外的部分笔力明显弱了。比如长篇小说《到天边收割》,前面让人读得很投入,随着主人公金贵走出神农架就读不下去了,不是他写的不好,而是和他好的部分没法比。如果把这篇精简一下也许又是一部精典。
就像几篇古诗文在长年流传中造就江南三大名楼一样。陈应松对神农架文化长期的隐性贡献是不可估量的。如果我是神农架的头头,第一件事情就是为陈应松塑像。
启示:①生活是创作的源泉。文学离不了想象力,但也离不了生活。像挤牙膏,从一个饱满的牙膏罐中挤出来的东西浑然天成、不事雕琢,从一个干瘪的牙膏罐中挤出来的必定断断续续、勉为其力。陈应松的小说现场感特别强,让人身临其境。因为细节的逼真,即使荒诞的故事也让人觉得是完全真实的。陈应松在体验生活方面所下的功夫,几乎无人可比。②大量口语、方言的运用增强了作品的感染力。③(他的缺点)有时候语言有些泛滥。最准确的词只有一个,尽量不要罗列词语。初读他的小说,因为有情节掩饰,这种感觉不明显。读他的散文,特别是创作谈,发现了这个毛病,再读小说,果然有点儿啰嗦。他如果把语言精炼一点儿,留半句,让它们多些弹性,读着会是另一种层次。我随后将眼界打开一点儿,发觉大部分小说家都犯这个毛病,而我以前还当特色学习。
5
读盛可以。
在这两年有限的阅读中,盛可以是对我启发最大的作家,也是我最喜爱的作家。
无意中读了她的《淡黄柳》,引起注意,尽可能地搜集她的作品来读。特别喜欢读她早期的短篇小说,那时她好像还不精于小说创作,撒蹄狂奔,没有任何套路。后来“成熟”了,手法老到了,瞻前顾后了,却少了先前的阅读快感。长篇《道德颂》溶入了作者大量的生活智慧,无奈议论太多,作为小说犯了大忌,这也许是她的特色,我却认为不耐看,不利流传,如果拆散了欣赏,却处处机锋。
单就文学感觉,或者更具体一点儿单就语言文字来讲,好像没有人能够超越盛可以。
读了余华、迟子建那种轻松的幽默,读了陈应松那种原生态的叙述,我感觉自己可以学习,自己经过努力似乎也可以写到那个份上。但是,盛可以的语言只可遥远欣赏,学不来、学不了。她信手拈来的比喻,不仅密度高,而且个个经典到出人意料的地步。从张学东的《跪乳时期的羊》、红柯的《过年》、艾伟的《水上的声音》这几篇小说可以看出,作者偶尔可以在一二个短篇中刻意把语言修炼(我明显感受到修炼的纹路)到极致,能做到这点的作家有很多,却没有第二个人具备盛可以那种横冲直撞的耐力和气势汹汹的凌厉。善于用喻、精于用喻已经成为她不由自主的习惯。她信手拈来、出口成喻,丝毫没有修炼的感觉。她的大脑是专为比喻而生的。像热水器里有一个加热装置,她大脑里天生潜伏着一个比喻器官,从那里出来的语言不可救药地成为绝妙比喻。那些比喻又是那么自然贴切传神,只让人喜欢,永远不会让人反感。
读盛可以,我所受到最大的启示是:好的比喻是出人意料,而又在情理之中的。读了她的比喻,欣赏水平一下子就抬高了,再看其他作家的比喻,除了少数的妙手偶得之外,好像只能用蹩脚来形容。生硬的比喻像强硬地涂粉、喷香水,让人别扭呕吐。从那以后,我再不敢轻易地打比方。盛可以让我惊叹,人的艺术感觉悬殊之大!
第二点启示是细节的刻画。读她的《手术》感觉到自己就是那个躺在病床上的主人公,剪刀剪断了自己的一根根神经,刀子切开了自己的乳房像打开了窗户。这只是随便提的一个的例子。她的细节描写胜过“工笔十八描”,因为不是简单记述,而是伴随着传神的比喻,栩栩如生的心理刻画,整篇小说浑然一体、扣动心弦。
第三点启示是选材的重要性。我读这些作家的启示总是相互交错的。凭盛可以独步文坛的才华,却获得平平的名份,显然是严重被低估了,这也与她的选材有关。她多写感情纠葛,虽然探讨人性有独到之处,却并没太多新的揭示。抛去语言的盛宴,精神的震撼显得微弱。她有常人无法企及的想象天赋,也有捕捉素材的灵敏,但是素材毕竟单调了一些。枝叶无比繁茂、绚丽,但是受了主干的制约,充其量只能当做一个盆景。我甚至想如果让陈应松和盛可以合为一个人又会生产出什么惊世之作?
第四点,学会留白,或者制造缺憾美。在局部叙述中不要低估读者的智力,不要面面俱到,好作品不是给笨人读的。讲述的故事不要追求圆满,要让读者读完了心里放不下来,着急地想为作者补上几句。读很多小说觉得删去一部分(敝帚自珍,需要勇气),作品立马上一个台阶。但是轮到自己,看似简单的这点儿,做起来太难。
第五点,我认为小说中的人物名字忌新忌奇,越通俗越有广谱性,像《活着》中的福贵。而盛可以的小说人物更像都市报刊杂志“情感话廊”中的取名,富有小资情调,但她写的却是严肃的纯粹文学。
6
读徐则臣。
值得读的作家太多,而值得反复读的作家太少。从单纯文字感受上讲,盛可以首屈一指。从语言、思想等综合因素考虑,徐则臣算一个。
我坚信盛可以和徐则臣会在文学上走得更远,就像早年我通过一篇作品就坚定看好尚未名满天下的迟子建、余秋雨一样。我曾幻想自己买彩票中得几千万巨奖,然后专门设一个文学奖,首先重奖盛可以、徐则臣。我是多么俗不可耐!好像只有用金钱才能表达我对他们的喜爱。也是受各种文学奖项的影响,奖项太多,却不服众。
启示:①好的小说,语言绝对是轻松幽默、富有个性的。②思考的大气、思想的深度决定了作品的主题与分量。海选时,仅仅靠语言就可以粗略淘汰。进入决赛最终拉开距离的还是思想。③细节对小说的妙处,简直不可言传。一个眼神可能使整个人灵动起来。对每个情节的叙述,哪怕只有一句精彩的细节描写,就会让一大段生动起来,有画龙点睛的功效。细节描写的关键在于准确,而不在于堆砌,过多浅表化的细节描述只能是琐碎的败笔。
7
读胡学文。
读他的第一篇作品是《命案高悬》,可以看出他叙述的魅力。他是一位高产的作家。一旦读了他的作品,就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急切地一口气读下去。他有捕捉素材的敏感、揣摩细节的天分、剖析人物心理的洞察力。他小说的艺术成分弱了点,对读者阅读的挑战少了点,有一点接近纯文学与快餐故事的杂交,却给我带来很多启发。他善于借鉴故事的写法,情节紧凑抓人,当之无愧地成为一种小说风格的代表,胡氏门下走狗不计其数。
启示:①好的小说一定要把故事讲好,一定要让读者以为讲述的故事是完全真实的,一定要让那些浅薄和不浅薄的读者通过小说臆想作者种种经历。做不到这一点,最好收笔不要再去写小说。②尽量减少旁白似的介绍性文字。索然无味地介绍会让读者失去阅读的快感和耐心。如果必需介绍,尽可能地打散融入到对话和情节中。小说的前两段一定要吸引人。迟子建的小说就有这个缺点,长篇累赘地铺垫与旁白考验着读者的耐心,如果署了别人的名字恐怕没有几个人能读下去。
8
读作家创作谈。
向作家学习写小说的技巧,通过读作家小说,要靠悟性,可能太慢。读作家的创作谈,很容易与自己的体验挂上钩,相对来说是条捷径。如果没有一定的写作体验,即使作家把全部经验告诉你,你也无法吸收消化。
我发现一个现象:作品写得好的作家,创作谈中含金量就高,对读者的启迪就格外大。只有知道怎么写的人,才知道怎么谈。我开始尽量寻找作家的演讲、创作谈、访谈,如果受启发的密度高,以后就多读他的作品,如果受不了多少启发就跳过他的作品免费浪费时间。
苏州大学曾经策划了“小说家讲坛”,邀请国内拔尖的作家演讲,后来出版了一本书《我为什么写作——当代著名作家讲演录》。里面收录有莫言、李锐、张炜、余华、贾平凹、方方、铁凝、阎连科、韩少功、史铁生、格非等17位作家的演讲稿。我去年买了一册。余华的文章,几乎句句是经验之谈,句句是妙言警句,我密密麻麻划满了横线。贾平凹的文章,我只勉强划了3条短线。其他作家的文章我实在读不下去。我敢肯定地说,他们讲得差,实在差,没有丝毫属于他们个人特有的对小说创作的感悟,没有对听众醍糊灌顶的东西。他们讲的多是大话、套话、废话。如果编一本《作家谈创作》或《作家创作经验名言录》,余华的文章随便抓来一篇就是密集可用的警句,而有些作家的作品即使费力地提炼也难寻一两句。
我每读一次盛可以、徐则臣、陈应松的创作谈、访谈,都获益匪浅。而其他作家往往陈词滥调,空泛乏力,鲜有见地。
阅读如饮食,讲究对口味。但是特别出众的好东西,绝对是容易获得共识少有争议的。
在不同的阶段阅读同一位作家,会有不同感受。我现在站得低,视觉有限,说出的感受也许比不上瞎子摸象。但这是我在这一阶段的真实思索。
2009年6月4日1:11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