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市的夜色拌着徐徐的海风珊珊而来，七彩的霓虹灯随着狂热的迪士高拼命地闪烁着。一群黑色的人在舞台上疯狂地扭动着。他们一会儿尖声狂叫，张开两手在眼前急速翻舞，一会儿又像看见了恐怖的杀人场面，东倒西歪步步后退，然后，一把抓住假想中的敌人，向着虚空拳打脚踢，牛一样喘息狼一样嗥叫，直到精疲力竭地倒在地上。但是，片刻的修养生息之后，在一阵更为疯狂的音乐声中，他们重又尖叫着爬起来，朝后挺直了身子，脖子像发羊角疯一样拼命向后折、折，跟脊背形成一个直角才罢休。他们又突然跳起来，向前猛扑，痛不欲生地捶胸顿足，一次又一次跃向空中，并且奋力扭动着身子，落地时嘴里发出即将死去般的哼哼声。

    许沃若在这时候简直成了一具还阳的女尸，那样子令人不忍卒睹。

    我坐在角落里，心惊肉跳地看着他们发疯，一种恐惧悄悄爬上心头：他们落地时不会气绝身亡吧？

    散场的时候，许沃若非要跟我回去过夜，我吃惊地看着她，从她脸上根本看不出那种强烈的欲望，可她为什么如此愿意当婊子呢？我以头痛为理由，拒绝了她。因为我知道，此时，女奴姒肯定已经在等我回去了。

    回到住处，姒果然来了。

    姒说：你没见过真正的舞蹈吧？你刚才看见的决不是舞蹈，那只是一种充满了兽性与原欲、交织着疯狂与狡猾的发泄而已。真正的舞蹈你恐怕再也见不到了。真正的舞蹈是用身体的各部分诉说一种情绪呀。我父亲就是在收获节上用舞蹈表示了对巴伊王爷的不满而被扔进毒蛇窖里活活折磨死的。

    姒说着就流下了透明的泪水。她抬起衣袖抹了抹眼睛，接着说：这就是为奴隶的下场呀。我们多么盼望能够成为自由民，自己支配自己的生活，不再受巴伊王爷的奴役和压迫。哪怕让我用生命去换取一个自由身我也心甘情愿。

    姒悲伤地叹了口气，继续说：我永远忘不了那个下午，我和邻居家的女孩孔阳到田野里去采桑。我们在泥泞的田埂上赤脚走着。拯救生命的雨水使一切生物焕发出勃勃生机。到处葱郁茂盛，到处鸟鸣叽叽，花草都绽开了芬芳的花朵，黄土地上铺满了被雨水打下来的绿叶和花瓣。尽管大自然如此生机勃勃，可是，居住在风桥村的人们却依旧面黄饥瘦，饿死人的消息不时传来，令人心惊胆寒。地里的庄稼已经成熟，一阵阵芳香刺激着人们的饥肠。但是，没人敢动一粒粮食，因为土地是巴伊王爷家的，连人们本身也都是巴伊王爷家的呀。

    我和孔阳默默地走着。孔阳突然叹了口气，抬头看着我问：姒，你说什么是“奴隶”？我们为什么会成为奴隶呢？

    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不知怎样回答她。对于孔阳的问题，早在父亲在世时我就问过他。父亲仰着头，望着神秘的天空说：这都是上天的安排呀，上天让汤讨伐我们的王爷桀，我们不想做奴隶就是违背了上天的意愿，这是我们的命。

    那为什么易家的女儿媛却不再是奴隶了呢？孔阳又问我。我想了半天，说：易是我们风桥村的耻辱，他为讨好巴伊王爷，把女儿送去虎口。媛用美貌换来了荣华富贵，可她仍然是奴隶，荣华富贵的奴隶。听说，巴伊王爷将她玩弄够了之后，赏给了小王爷巴豆。巴豆整天用皮鞭抽她，还用烧红的烙铁烫她，听她的嚎叫取乐。孔阳叹了口气，说：媛这是何苦呢？反正都是奴隶，还不如保持自己清白的身子，死了也好向祖宗交代。唉，荣华富贵是有代价的呀！

    我和孔阳正说着话，远处飞也似的驰来了两匹高头大马，马上坐着小王爷巴豆。我急忙拉上孔阳往树林里躲。可是，巴豆的小眼睛特别好使，老远就看见了我们。他挥舞着皮鞭大声吼叫：出来！不好好干活，躲在这里想谋反吗？我和孔阳战战兢兢地走出来，垂着头一声不敢吭。抬起头来，难道王爷我会用钢针刺瞎你们的双眼吗？巴豆小王爷一边吼叫一边抡圆鞭子没头没脑地抽打着我们。我抬起头来，仇恨地盯着巴豆那满脸的横肉，真想一口咬断他的脖筋。

    我这一抬头不要紧，巴豆那双小眼睛里立刻闪出淫邪的光芒，他说：好漂亮！给我带回去！

    我意识到坏事了，就急忙跪在地上，求他放我们回去，但，我求来的却是一记响亮的鞭子，这一鞭，差一点将我的脊梁骨抽断。  

    姒讲到这里，伸手抹了抹腮边的泪水，叹了口气接着说：我真弄不明白，现在的女孩子到底是怎么啦？她们有吃有穿有自由，怎么还不满足，还那么不珍惜生命呢？真该让她们回到我们那时候，去体验一下奴隶的滋味。

    我摇了摇头，姒的天真让我感到好笑。人的欲望是填不满的大海，当你的身体是别人的奴隶的时候，你渴望得到身体的自由，当你的身体得到了自由以后，你的思想又开始不满足，于是，你又成了自己思想的奴隶。换句话说，只要你有欲望，那么，你就永远都是奴隶。

    我知道说这些姒也不会懂，她毕竟生活在那个相对来说什么都比较简单的社会，而现在，一切都太复杂了，复杂得让你无从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