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电梯偶遇

文：环珮空归

易如颜把两位花枝招展的大神送走后，一个人在夜色中站了好久。

盛夏到了，到处是热气腾腾的生活现场。纳凉的人一拨拨地走过，摇着扇子，跻着拖鞋，扔下一地的家长里短。马路牙子上是就着小菜灌啤酒的消暑人群，大声吆喝着，五五六六划拳、老虎棒子鸡打竹筷、斗地主翻扑克，输赢的花样很多，啤酒白沫溢了一桌子。

易如颜看着自己的影子，想起有次出差，当地朋友也带她去这种摊子上吆五喝六过。店里扯出的电线上挂着50瓦的大灯泡，射得人眼睁不开，也照亮了他们久别重逢的笑脸。大家谈天说地，热热闹闹，那一刻，她真想永远这样融洽地活在他们身边。

但当朋友走后，她一个人呆在简陋的宾馆里，看着墙壁上斑驳的划痕，地板上陈年的污渍，立即觉得有只巨大的手攥紧了自己的心，那是种孤独感。她只能不停地用劳作来驱赶这种孤独感，拿出纸巾擦桌子，电热水壶开水，重新铺设床单被罩。

手机一闪一闪，易如颜打开看了一下，是肖锐想与她视频。易如颜突然暴怒起来，一脚将地上的一块不明物踢飞。这个男人离她1056公里，还想着操纵她的自由，不过是凭借一纸婚书。

易如颜不想接，又怕肖锐到处给亲友打电话找她，闹出笑话，便匆匆进了楼道回家。电梯间里没有别人，只有先进去的一个男人，留着小胡子，和她笑了一下。易如颜觉得有些面熟，勉强挤出一丝笑回礼。

十点半还不算晚，不然她会等下一趟电梯。这几年电梯惊魂的新闻常见，被挟持，被骚扰，她一个独居女人，要时刻防备。

电梯门徐徐关上，小胡子按下了数字12。易如颜有些犹豫，在想是不是需要换个数字按，避免同楼层被尾随。她伸出的指头有点迟疑。小胡子突然出声说，我是12层刚搬来的03室，姓丁，有空来喝茶。

易如颜松了口气。看来小胡子觉察出了她的紧张。

视频里，肖锐没有开顶灯。就着昏暗的壁灯光线，易如颜看到了这张让人不快的大脸。他又发福了，都能感觉出他一脑门的油脂。就不能少胡吃海喝些？易如颜想训斥几句，忍住了，想赶紧谈完事，关了视频。

什么事？

给我转点钱，周转不开。

你什么时候给过我钱？

你的钱不就是我的钱嘛……

我刚上了皮肤管理新项目，进了货，没钱！

易如颜恨自己作孽，仓促嫁给了这个男人。可是当年这个男人也有过谦谦君子的样子啊，第一次见面，也是白衬衫牛仔裤，清清爽爽瘦高个，不然以自己的眼光也不会定了他，没想到这才几年，就油腻若此。

易如颜不知道这个男人真没钱了会去胡干什么，这个窝囊废！她打开支付宝，留出店里这个月的周转资金和自己生活费后，转了一笔钱给他。

肖锐回过俩字：谢谢。

易如颜长叹一声，进去卸妆。使劲擦去脸上的粉底、唇膏、眼影，一个妖娆的女人逐渐褪去画皮，露出苍白的脸。

这几年，在洗手间滴答的水声中，她时常会听到一种召唤声，这声音在她想停顿的时候，在她想坠落的时候，一把扯起她，毫不留情。是的，她自嘲了一下，还得养一大店二十多个雇员呢，就像老牛拉车，再累也得走，不能停。

她草就了一张21天唤醒肌肤新产品计划的宣传单，不假思索地打出“预约制私享空间、无接触式护肤体验、全程贴心防护”的句子，就像烂熟在胸的情话。这次套餐能卖出多少，易如颜也没底，唯一能肯定的是，利润已经被肖锐刚刚索走。

打开手机，微信有人加好友，是小区业主群来的，备注招呼打的是1203。易如颜想起刚才遇到的小胡子，就通过了。

小胡子没在线，易如颜去翻他朋友圈。

有晒书的，什么华盛顿屠龙战略、科技与全球新型冲突、马斯克与太空争夺战，贴了足足九张书皮，好像涉猎还挺广。

还晒了一堆工具，锤子改锥卷尺，洋洋自得写道：热爱生活就是要小说电影、唐诗宋词、琴棋书画、木匠电工、扫地抹灰、做饭炒菜、吃喝玩乐一起抓。

哈？易如颜哂笑起来，没看出来嘛，还挺会花式秀智商。

喝了杯牛奶，敷上面膜，易如颜翻开床头的一本书《看破红尘爱红尘》。

上次逛商场路过图书角时，一眼看到这本书，有感书名，立即买下。看破红尘爱红尘，既有大隐隐于市又有酒肉穿肠过的意思，是易如颜的养生式目标。

人类口中的所谓“红尘”，不过是父母之爱男女之情、人与人之间的各种猫腻关系，再上升到金融政治体系下大小政策和三十六计七十二变的争斗。“爱红尘”就是无论遭受多大损伤，都能不气馁，投入热情或者更大的热情继续走下去。是泰戈尔的“世界以痛吻我，我要回报以歌”。

红尘，我愿是你的槛内人。贪恋美色多观赏，贪恋美景不损坏，贪恋美物不霸占。易如颜喃喃自语道。她猜，万事万物的存在都是有道理的，是为了让人类作为参照辨别美丑。这么一想，她的辛苦也稍微好受了一些。

临睡前，微信响了一声，打开看了一眼，是小胡子的留言：很高兴认识你，我是秀气而厉害的人，赵云那种。

易如颜简直要大笑起来，这他妈是个什么神仙人物啊，怎么线上一套线下一套？

于2020年4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