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主妇，谁不曾荒芜？

文：环珮空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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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林当年才刚怀孕，就被婆家要求辞职在家专心做主妇。她犹豫了一下，答应了，毕竟自己的工作也没有发展潜力。一个档案管理员，干一辈子也只能和故纸堆打交道。

她在微博上看到有个女作家感慨说，楼下遇到的年轻全职妈妈眼神“荒芜”，立即引来不少全妈攻击。说实话，玉林在女作家的用词中没看出歧视和鄙夷的意思，感受到的只有怜惜和遗憾。

而荒芜，玉林不认为是贬义词。大漠荒芜吗？几乎寸草不生，但它有风化的驼骨，荷西拿它送给三毛作为结婚礼物。雪山荒芜吗？户外运动者的每一次挑战极限都是征服，是对自己的肯定。所以，荒芜只是一种表面状态，可能掩藏着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这些年，玉林欣慰自己见证了儿子的成长，但在辛劳一天后，也经常怅然若失——那曾经呼朋唤友、花枝招展、行踪不定的日子啊，几乎没再有过。

是的。玉林没有后悔过生育孩子，但也没有把生育作为天大的功劳，她觉得这就是社会工作，分配给你，你搞定。

玉林记得刚生孩子时才24岁。那时没有月嫂，要自己带孩子，洗刷尿布，洗衣服收拾家，儿子睡眠不好，夜夜需要人抱着才不啼哭。婆婆只负责做饭偶尔搭把手抱下孩子。自己也不强壮，累到极限。

也许太年轻，不懂得埋怨，只是安心完成。母亲来探视，总是悲伤，在母亲眼里，玉林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如今却要挑起这重负。玉林总是强笑着看着母亲，怕年迈的父母替她担心。

总会熬过去的。直到有一天，玉林在淘宝拍了一堆卫衣牛仔裤跑步鞋，搭配好放在儿子床上，就像当年检阅自己的每套衣服。175的儿子进门看到，喜滋滋地问：下午可以换？然后不等她回答，脱成光脊梁，套上。

玉林抚着儿子细长的脖颈说，还得配黑皮绳银坠子才好。

儿子玉立在玉林面前。玉林看着他，那个小说中无数次出现的人——寒风中，一双情侣走进咖啡馆，他们脱掉羽绒服，贴身只一件纯白T恤，白皙倾长的脖颈上银链子顺势垂下。他们是安妮笔下凛冽细碎的男女。

现在玉林终于有个同样凛冽的男人，会与她调侃、争斗乃至恼羞成怒彼此赌咒发誓要断绝关系，会雨夜下自习买汉堡包回来给懒于下厨的她。他激烈又体贴。他是她的儿子。

年少的梦不过如此实现。

那个骑白马的王子，原来是自己要亲手交付给别的女人的男子。他并非是她全部的生命与生活。他们彼此付出，数量也许并不等。

现在，为了他读书，玉林又回到一处周围是贩夫走卒引车买浆者的地方。她心里不喜，觉得阴沉的老房子充满了旧日岁月的潮湿与晦暗。

但这里也有它的好。夜半天晴，蛐蛐在窗下要斗几曲。清晨七点，广场自鸣钟悠然敲醒噩梦。星期天楼上在千年不变的剁饺子馅。也随时有路人推门而入，打听谁家小谁的情况。玉林喜欢听和看这些，有欣欣向荣的俗常生机。

也有外地朋友不断路过她的地界，她诚恳表达了欢迎，希望大家拿她家当客栈，房子旧但地方大，不用打地铺。

可作陪实不能够了，没时间。玉林之风花雪月早在辞职那一天就结束了。再不用为上班穿五寸高跟鞋还是软底森鞋犹豫，不用为接受同事甲暗恋还是与乙翻脸绝交而不决。

到如今，她没有可以一晒的事业，没有可以一炫的豪车，甚至没有一个爱马仕。很多人安慰她该知足，毕竟老公没有背叛，儿子聪明伶俐。但玉林不需要这些安慰。她只是认命，她觉得自己的日子是荒芜的，没有培养出小秘密。

看着隔壁即将退休的王婶忙于到处联系太极拳交谊舞麻将场，怕自己退休后与世隔绝与人疏落。玉林也计划好了打发儿子上大学后自己的日子：把荒废了的古筝重新练起来，报几个驴友团走山游水。

记得闺蜜说她的母亲是一个人住，父亲健在，他们只是分居。他们偶尔会聚餐，选一处温馨的小饭馆，各自汇报身体状况。闺蜜母亲说自己喜欢这样的日子，悠闲自在。

有人说，给老女人自由，是对她最大的恩典。

玉林也期待这份恩典。

原创文字。公号已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