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坐在沙发上，高矮胖瘦不等，全是小秋老公的朋友，连小秋也认识他们十年了。他们习惯波澜不惊地看着小秋几分钟内从蓬头垢面梳洗成小有姿色，而后翩若惊鸿般从客厅穿过，却还酒杯不离手。

二十年三十年后，他们与我还会重复这一幕吧。小秋心想。

时光就这么定格。除了发中的白，脸上的纹，肚上的腩。

家中的两瓶十年陈酿被喝光，他们便神出鬼没地从各自携带的袋子中摸出了红酒甜酒米酒。出门的一刹那，小秋听到他们戏称这些杂酒为“花酒”。

小秋没有留下来给他们调鸡尾酒，她要出门做每日功课——暴走十里。

今冬干旱，一冬无雪。气温不冷不热，再没有号称北方特色的凌厉寒风拂面。

而据说，这凌厉寒风恰具有爱情的指症。迅即、痛、来去无形。

但我们已经到了只谈论爱情，不谈情说爱的年纪。它竟然成了事不关己的一个谈资。或者就成了兵家一招，敌我对峙，谁先动必处下风甚至败无葬身之地。

理智下的爱情之声，是啃着苹果，一口口咽下，听咀嚼的脆音。不动听，吞下只为了满足生理需要。而真正的爱情是叶芝那句“在我面对死神的时候，在我纵酒狂欢的时候，总会突然遇见你的脸。”

这无论癫狂还是死亡时，挥之不去，敌之影。

街头除了步履如飞的小秋，行人很少且悠闲。沿途商场橱窗里有的陈列尚整齐，有的已是扫荡后的样子。有一家烫发店，将一堆塑胶头颅堆在橱窗里，杂乱且肮脏。小秋扭头频频看这堆头颅，想象着它们的面孔。

黑大衣和黑白格子围巾，随着小秋在灰色的城市底色上穿行，像一行行墨迹，不成个调子，却也是痕迹。

没有雪没有雪，天若有情天亦老。找歌曲时，找到的是齐豫的《cry》。今冬的天空便是“欲哭无泪”的状态吧，它不肯降一星儿水，小秋觉得的自己眼睫毛都旱干枯了。

刚才走过的整条街都是一种树。那些曾被小秋说过“红粉的针状花瓣呈放射状，带点香艳，却不是浓脂艳粉的样子，像初学梳妆的女子，错擦了胭脂”的夜合槐只剩下干巴巴的枝条了。它中文名其实是“合欢”。

在它盛开的季节，就是很浪漫的一条街。虽然颜色俗，但确实是种急迫的想盛开，是含苞待放需要人来疼爱的样子。想着它曾经的艳丽，小秋和回头看那堆塑胶头颅一样，频频看它。

马尔克斯写过一本书，说一个记者准备用一个雏妓的第一次来庆祝自己的90大寿。而少女已被老鸨用了昏睡药。

他们的突兀对比，就和这把枯枝与艳粉花儿对比一样。

记者说“如果你得不到爱，那么性留给你的只有安慰。”他用忧郁的眼神看着少女青春的胴体，发现想要的性成了爱。

而游戏女人间的他知道，爱比性痛苦一万倍。

爱、性、共同生活，原本是三件独立的事，不要以为只有其中一样，其它两样还能美好，也不应觉得少了其中一样，其它两样便不存在。

这三件同时存在的状态有没有，有。那是天人合一的最高状态吧。经常有人为了达到这种状态去操控另外一个人的意志和肉体，最终两败俱伤。

小秋知道自己曾经拥有这三件事的全部，随着岁月流逝，琐事打磨，现在已经失去了其中一件，而那些坐在客厅饮酒的朋友，也同样失去了一两件。大家唯一的区别是，有的人还在遵守婚姻的契约，有的人已经撕毁。

大家不知道如何再回到同时拥有三件事的状态，只能饮酒或者暴走，当做一种自我排遣。

船小难开红斗帐，无计向，合欢影里空惆怅。走着走着，小秋突然想起欧阳修的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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