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川拜访井上雄彦

山西省宣文化期刊《映像》2015.6

尹川：逾越动漫世界一线间

策划、撰稿：卫刘芳（环珮空归）    图：尹川工作室

尹川：动画导演、漫画家。现任北京电影学院动画学院客座讲师。山西晋城人。我国动漫主力军的代表人物之一。2002年至2009年连续六届代表中国大陆参展世界漫画大会的峰会原作展。2011年获奖作品《逝》在中国大陆出版发行。2014年受陈思诚导演邀请创作《北京爱情故事》电影版同名绘本。

动漫一般指动画、漫画、卡通，形式主要有动画、电影、动漫图书等。不久前，动画家马克宣逝世，我们从他的《大闹天宫》、《天书奇谭》、《三个和尚》、《哪吒闹海》等经典作品中，看到了整整一代人的童年。而老一辈漫画家丰子恺、丁聪，更是以画风独特，内容富含生活和哲学气息，散发着经久不息的艺术魅力。近年，随着电脑技术的发展，和消费者对动漫作品日新月异的要求，国内动漫产量已不足以满足市场需求，日欧美动漫开始攻城掠略地。风靡一时的有美国迪士尼的“米老鼠”“睡美人”系列、梦工厂的《怪物史莱克》《小鸡快跑》等，日本的《灌篮高手》、《圣斗士星矢》等。这种文化上的大肆侵蚀和衍生的动漫产业链都对国内相关领域造成很大冲击。那么我们国内动漫产业在这种风暴中，有何进展，有何困境？

为此，我刊采访了从我省走出去的国际漫画家尹川。尹川的获奖作品《逝》，被认为开启了中国漫画新篇章。日本漫画界泰斗矢口高雄曾称赞《逝》“第一次接触，便深深地被它精湛的画功，以及作品中全新的、带有难以言表的倦怠气息的剧情震撼了”。

料峭春寒中，尹川嘱我到访时多穿衣，工作室阴冷。尹川的晋城工作室尚在雏形，已处处显出艺术气息。斑驳的砖墙、后工业的铁梯、伶仃的高脚椅。少年时的尹川长发拂肩，清俊得像他笔下的漫画人物。如今，而立之年的他褪去青涩，亲切成熟。等他开电暖器、烧水泡茶，一系列暖男动作完毕后，我向他打听工作台上一摞摞新漫画书的来历。原来这是尹川购买的台湾版的《非常家庭》《樱花大战》，他说看这些漫画就像读大师的小说，为了学习揣摩。“而另外一些”，他边说边手脚伶俐地打开一箱刚从淘宝购来的漫画书，“是为了弥补儿时盗版书的空白！当年好多都是出了一半不出了。”我看到尹川儿时的空白有《人鱼传说》、《天然少年》、《浪客行》。谈到这里，他蓦然进入痴迷状态，抬脚给我看笨重的白色篮球鞋，“樱木花道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乔丹6代复刻，我还有7代的。”这双鞋不仅是全世界《灌篮高手》迷对自己的奖赏，更是他们的青春，尹川的青春。

谈起漫画，尹川用极大耐心给我这个门外汉讲解拷贝台的使用方法，给我描述他整部作品的剧情“一群被生活埋没的艺术家，在三线城市中的黑色幽默般的遭遇”和某个情节寓意“就像大都市中匆匆擦肩而过的两个人，注目的一刹那彼此有了好感，却因为人潮无法停下脚步，只能隔着电线杆越走越远”，那一刻，他神采飞扬滔滔不绝。只是当我们谈起国内动漫产业的现状时，这个长身玉立的年轻人忧心忡忡，真个有“春风助肠断，吹落白衣裳”的迷茫黯然。不过，从他提笔为我落下“为了理想，勇敢前行”的签名中，我知道他的信念不灭。

获奖作品《逝》的创作

 卫刘芳：随着时代的发展，消费者要求动漫所表达的内容更注重内涵和深度，动漫主题已从单纯的消遣娱乐进入了有针对性的主题探讨，形式上也更丰富起来。你的获奖作品《逝》以剧情感性、时代感强烈和分镜头运用丰富、令人耳目一新，得到了国际漫画界的极高赞誉，这部作品是怎样发端和构思的？

尹川：《逝》的剧本大纲是在2006年夏天写出的，讲述一个年近30的音乐家追求理想的故事。作品主题为“在追求理想时，你要赌上你所有的筹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我的虚拟自传。其后开始构思人物、场景、对白等细节。2007年开始画镜头草图，绘制了半年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在寻找一个突破口——能否把电影的镜头语言运用到画面中来。因为我发现老式漫画构图比较平面，多是人脸特写或对话，如果加入一些空镜头，画面就显得流畅。为此，我研究了大量电影作品，包括希区柯克、库布里克的所有电影作品，日本电影大师北野武、岩井俊二的所有电影作品，从中学到了细致入微的细节表达方式。

卫刘芳：你通过电影的分镜头悟出漫画的分镜头运用，然后我们发现你除了在一些动画片中出任分镜师，比如央视的《成语国历险记》、厦门动画《马拉松王子》，还反过来作为一些电影的分镜师出现，比如《夜店诡谈》、《新妈妈再爱我一次》、《胜利》等，你是怎样开始接触电影制作的？

尹川：拿《逝》来说，为了避免两人对话的枯燥场面反复出现，我不仅要考虑镜头运用问题，包括人物站位、摄影机位，还要考虑场景调度问题，加入了街道、高层建筑楼顶、室内、饭店等，这些手法在动漫和电影摄制中都是相通的，甚至漫画还能画出摄影机拍不出的机位。至于进入剧组，嗯，我大学专业就是动画导演——我大学之前虽然对漫画有想法，但是大学没有这一学科，只能选动画导演。学院有公开课，摄影录音都要学一点，也有机会看大量欧洲文艺大片，越来越有感觉。后来很多朋友搞这行，我过去帮忙。一开始接触的是广告，也代工为央视、省台一些栏目做分镜头，慢慢就开窍了。参加摄制的第一部电影是《夜店诡谈》，同学约的，合作很愉快。在2012年，有个制片人打电话，问我愿不愿做分镜头。我当时手头活忙，有点犹豫，后来一打听是《钢的琴》的导演张猛的新片子《胜利》，立即答应，进了剧组。这是我喜欢的一个导演。后来从他那里也学到很多东西。

日本动漫产业特点和国内动漫产业现状

卫刘芳：日本动漫凭借剧情的创新和趣味性成为全球第一动漫强国，你的漫画作品《逝》获得了属于漫画界诺贝尔奖的日本国际漫画赏银赏，令国际漫画界对中国新生代漫画家刮目相看。其后你又接连参展世界漫画大会的峰会原作展，应该对国外漫画产业有所了解，对此，你有什么看法？

尹川：对，参加国际性漫画活动，使我更深入地了解了这个行业的一些模式。印象比较深的，包括参观改编《火影忍者》的“小丑”动画公司，全日本70%以上漫画作品都由该公司改编。那么，就拿日本为例来说，日本是个漫画原创能力很强的国家，但教育模式上，它不进行大一统的教育，几乎没有动漫专业大学。从业者一般来源于民营学校，具有培训快、上岗快的特点。日本漫画家一般是从助手起步，再逐渐发展。比如在杂志上做连载，连载超过一年出单行本，单行本发行量大出动画片，收视率高的动画片出衍生产品。其次他们还有个编辑制度，一般作品由责任编辑辅助创作。整个流程是一种流水线的工作模式。这种竞争是很激烈的，很多作者的发展会半途夭折。但是一旦成功，声望和收入比中国一线影视明星都高。

卫刘芳：时下也可以说是动漫产业发展的一个开创时代，消费需求增长、新媒体渠道扩展，都是利好消息。特别是2012年以来，文化部、财政部出台多项产业支持政策，打算用5—10年让中国跻身动漫强国。作为业内人士，你对此的体会是？

尹川：近年来，随着人口结构的变化、居民消费能力的增长，动漫产业成为文化产业中重要的一支。其实这十来年，国家一直对动漫产业有扶持。尤其是2012年的动漫“十二五”规划，提出让“原创”成为核心竞争力，防止国内代工国外动漫而成为国外动漫的倾销地。也确实成就了一些成功案例，比如《喜羊羊与灰太狼》。但作为业内人士，我有个“杞人忧天”——我怕中国漫画会死在萌芽期。为什么这样说呢，在5年前，《喜羊羊与灰太狼》的成功根本上在于它在电视动画的市场份额占有率，但是这种占有率不是市场优胜略汰的结果，它是扶持政策下，获得国家巨额投资进行制作和推广的结果。而其他未被选中的动漫企业，因为缺少这些投入，往往造成大量拷贝封存库中，无法面世。这说明播映渠道对动漫企业的影响也很重要——没有播映平台，相当于另外一种形式的封杀。利用雄厚资金对同行造成副作用的先例是有的，比如《知音》旗下的《知音漫客》，当年就是用大量资金砸市场——它比同等刊物价格低内容多。这种有钱任性的举动，对同行是个毁灭性的的打击。我理想中的动漫世界，是一个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世界。

卫刘芳：在全国性播放渠道有限，制作成本又日益上涨难以为继的情况下，我们也看到了动漫产业的挣扎，他们在寻找突破口，尝试发展动漫电影、动漫游戏。还有新媒体也是一个有潜力的平台，比如网络视频、腾讯动漫等。希望这些平台的迅速成长，对动漫产业有个良性的托扶作用。在这个特殊时期，漫画作者也遇到了前所未有的考验，你对他们有什么建议？

尹川：现在的漫画行业发展走入畸形，比如各地热衷于搞动漫基地、动漫节，还有什么cosplay，这些都是把漫画作为陪衬，对原创来说不是一个好现象。加上急功近利的商业模式，使漫画作者的成长环境不容乐观。当前有种常见的模式就是，由漫画企业收购大“V”作家改编漫画剧本，再根据市场定制出一个统一的风格，低价雇佣画手，进行商业创作。这种拷贝式生产，很大程度上造成有独立风格漫画家的流失。据我了解，这些漫画家的去向有三，一是出国去了日法等漫画大国，二是转行进了游戏产业，三是放弃漫画梦想。我本人也受此影响，在转型和坚守中艰难选择。我在低谷期曾看了几百遍中国电影《昨天》，这部电影对一个先锋艺术家的沉沦和振作进行了真实记录，它指引着我的前进方向。至于我目前，想蛰伏几年，把真正的好东西沉淀在心里，等时机成熟了拿出来。这期间打算接触一些商业东西，比如签约做了大文化公司的艺术总监，做两款手机游戏等等，一是为了养家，二是可以接触一些新东西。还有一些计划，一是把《逝》做成动画电影，二是拍一部有深度的、边缘化的小众电影去国外参赛，三是继续创作新的漫画剧本。想法很多，唯有努力吧，在此和所有漫画作者共勉。

在专业方面，我对漫画作者有一点建议。一个是剧本方面的经验。我喜欢开放式写剧本，也就是只写大纲，然后画分镜时随时添加进去好的灵感。我请教过井上雄彦大师，他也是这么做的。还建议大家多看一些风格各异的电影，多读一些涉及哲学、宗教、历史题材的书，比如探讨人性、人文、家庭伦理问题的。第二是具体创作方面的。在镜头运用上，要结合人物性格和生活方式的细节，以及对时间控制的真实性，这些极小的镜头可以辅助故事进展的细腻程度和人物情绪。

卫刘芳：感谢尹川对动漫产业的畅所欲言。让我们一起祝愿国内动漫产业在摸索前行中，能找到符合本土特色的运行方式，进入健康发展模式，完成整个产业的逾越和升级。

 《午夜电台》

获奖作品《逝》

《北京爱情故事》

获奖评委团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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