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享2、手有千千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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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珮空归梅子织毛衣情感 |
分类: 独坐幽篁(偶尔装模作样) |
《太原晚报》2013.8.23女声
《映像》2014.3
文/环珮空归
手工编织绒线,怕是要绝迹了。
小巷深处原来有十家绒线店,前阵子我数了下,只剩四家,其中一家还在挥泪甩卖,准备改售内衣。织毛衣最勤快的60后同事也陆续退休了,我们70后终于耳根清净,不用再被她们督促着给家人织毛衣了。我把各种粗细型号的竹针、实心钢针、空心不锈钢针、钩针、环形针用皮筋捆好,塞到抽屉里。是呀,时代发展了,机器织得又紧致又花样多,御寒的替代品也不少,何必再学晴雯补裘?
直到,爱马仕34000元的手工铰花毛衣出现。那大高领,那八字扭花,可不就是咱家压箱底的那件吗?而且,竟然在杭州上货的第二天就被买走两件!这些败家子。绝不能让这事发生在我身上。走进四家店之一,我买了一斤半芥末黄绒线,翻出那一捆针,窃喜:爱马仕,没想到只用二百分之一的价格就能得到你。
说起手工毛衣,至今,我家包袱皮里还攒了两件准备传家,一件黑花套头衫,一件巴掌大的小坎肩。套头衫是先母的,我陪她去买的绒线。嫌最滑最软的太贵,她买了带生毛的,穿上像盔甲,但她仍怕干活磨坏,几未上身。于是,遗物中,它依然簇新、坚硬。巴掌大的小坎肩是儿子的,家人说,半岁的孩子窜个头快,你织了穿不了几天。我执意用初为人母的喜悦,织了这件乳黄掺了暗红、“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小坎肩。
织毛衣是件系统工程,需要事先定好轮廓,是开衫还是套头、是高领还是V字领、是从上往下织还是从下往上编。再选花式,这可就更多了,阿尔巴尼亚针、菠萝针、水草花、四平针、铜钱花……后来索性去书店买了三本铜版书来学。还要根据肤色、年龄、性别选绒线颜色,最后定针的型号,看要用11号还是13号。一切就绪,皮尺套脖,四根针挽花,上下翻飞,手巧织得快的真个是翩若飞鸿。若有几个同道之人,更是手不停,嘴不停,东家长西家短,共同演绎一场热火朝天的曲苑杂坛。更有好事者计算了下,织成一件普通胖瘦的成人衫,不下三、四万针!
我不够耐心,挽不得几圈就会出去喝茶、吃零食。一条毛裤,我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好不容易快完工,母亲拿起一比划,啊,一条腿粗一条腿细。我一把夺过来:宁可减肥,也不缩裤。第二天,我收针穿上给她看,用睥睨群雄的语气告诉她,感觉宽窄一样咯。母亲笑骂:儿,那是我重新给你织的!我蓦然愣住,这可是最细的线,她竟然熬了一宿拆了重织。
在我寥寥可数的编织生涯中,最为成功的是两件开衫。一件给我,走得是古罗马风,配蓝底白碎花细灯芯绒长裙,胜在尺寸恰恰好,掐腰,领口减得正衬我的尖下巴,同事纷纷借去当模板。一件是给母亲的,织前,深知我习性的母亲说“到死也不知能不能穿上呢”。一语成谶。后来我把这件让人惊艳的、暗紫、双侧扭花、熨得平平整整的开衫烧在她坟头。
辉煌成果不容再提,历史性错误可诉一二:织给老公的唯一一件毛衫,他炫耀地穿了好几年,被淘汰后,我才发现后身扭错一个花。一条毛线裤,被我机洗后松长得只能送给姚明了。不过,在我骂杭州那俩败家子的时候,老姐跑来骂我败家子了,她说:还陪嫁着你四斤绒线呢,你翻箱底看看!于是,这翠绿水红,被我捧在手里,满是樟脑丸的味道,引得前尘往事,涌上心头。那时候的爹妈,那时候的自己,那时候的小伙伴,那时候的初恋,你们在哪里?
张爱玲在1994年获得台湾《联合报》颁给她的终生成就奖时,给报社发来生前最后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她穿着一件绿底白花毛衣。一生传奇的她,穿尽了前清样式的绣花袄裤、老祖母的被面服、亮敞的宝蓝色绸衣,末了,还是选了家居的,平凡的,毛衫。我一厢情愿地希望,这件绿底白花是一个爱她的人手织给她的,她的孤老,至此有一丝温暖。
是的,都说手织毛衣是复古,是怀旧,其实怀的不是物的旧,是情怀的旧。以及,请珍惜那个愿意给你织毛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