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一下儿子中考这一年。

　　六月的一天，儿子回来抿嘴偷乐，还绕屋转圈。我佯装不知，目不斜视。他熬不住，掏出一张塑封了的照片给我看：毕业照！嘿，个个黑白分明，都是大美人大帅哥。作为一技术控，我当即指出，相馆给PS了。儿子不乐意了：妈你就爱揭真相。

　　——这是微博后遗症。不过仔细瞅，这帮孩子还真笑得没心没肺没阴谋。头排正中的班主任更是大热天西装革履的。3个365啊，就是敌人也要处出真感情了。

　　有个锥子脸小女生，我指着说：漂亮，是校花？儿子唰地抽走照片：又挑儿媳……。哎，养儿子不易啊，打从幼儿园起，凡是儿子挎着的姑娘都要多看几眼。

　　更可悲的是，几次都没找到儿子的位置。直到他点着那个牙齿露出八颗，黑框眼镜压鼻的家伙说：看这里看这里！你“螨婷”啊，我横了儿子一眼，心说，真是不出众。

　　接到成绩单，差几分重点高中的分数，我又心说，真不出众。

　　还有那宅，那不善言辞，那一无所长，那矫情劲儿，真不出众。

　　儿子把初中三年课本整理一半跑了。我继续整，于是他的日记、作文尽收眼底。

　　有一篇，他写道，因为瘦弱被同学羞辱，想反抗，被打倒在地。那份悲愤无力让他沉默，每天上课提前一刻钟坐好，整整40天不与同学交谈。那年他7岁。

　　我很自责，不知道他有过这样的不快，没有过引导。因为在他上幼儿园的第一天起，我就告诉他，没人能保护你一辈子，你要学会自己处理纷争。——这对七个月就呱呱坠地不足四斤的他，是不是太残忍？清楚地记得，我数次在幼儿园教室外看到，他被小朋友推到，自己爬起来。

　　他一次都没告诉我。我也装作不知。

　　这次也没。我却是真不知。

　　他继续写道，那灰暗的日子，他拼命学习，终于数学考了第一，赢得了同学的另眼相看。——真是老套。但他又能怎样？他已经买了零食和同学一起吃了，已经给他们讲解难题了。

　　我悄悄把这篇作文收藏起来。这是他从被遗弃到争取友谊的挣扎。是真实的成长。而他每天给我的，都是平安和在努力。

　　还有那天中考毕，他不好意思地告诉我，最疼他的初中班主任三年揍了他两顿。啊，我也一点都不知道。就是那个西装革履的老师呀，非常敬业，对优生和差生从来是一视同仁。这在注重升学率的教育界非常难得。

　　但是，儿子话锋一转，骄傲地说，数他挨打少。然后给我讲老师怎么把捣蛋学生叫出去，教室里的怎么凝神屏息听，被打的进来怎么装出英雄好汉的样子，故意咚咚跺着脚走到座位上。

　　想着那些个孩子的憋屈……我大笑不止。而且你也不用指责老师，他舍不得下狠手的，他敲山震虎而已。

　　因为他们是出名的“纨绔”校，爱品味爱电影首映爱一切时尚新潮，课时最少，作业几乎没有。

　　可有一点，比如刚考完，孩子们都在我家玩，我问，考得怎么样啊。他们一起站起来微笑：不错，挺好。又礼貌又自信，搞得我一直嘀咕，怎么成天玩名声差还能考好啊，这学校心理素质培养老厉害啊，这考试题目好简单啊。

　　结果成绩一出来，他们果然都考得不差，而且，这次是历年考题最难的。

　　简直五味杂陈了。他们整体成绩竟然超过那些整天让孩子埋在作业堆里的所有学校了。也暗自庆幸选对了学校——当年就是怕被那些严校拖垮身体，才转这里的。

　　可见放羊式教育也能出成绩——当然儿子的巨额择校费还得出，他为此哀悼了两天：要是少错几个选择题就过了。

　　我说，少来，别装童贞了。

　　他就一抹脸露出原形了。说他们准备高中成立一个乐队，趁这个暑假都去学吉他。他们准备成立一个篮球队，趁这个暑假再学打篮球。哎呦，真是爱憧憬的好年华。

　　他们有的扛着吉他有的拎着篮球，跑跑跳跳出去了。这次，我宁愿他们不知未来三年的艰辛。

　　但我细细一瞅儿子背影，他篮球服不是一套，穿错了。哈哈，也不能告诉他。

　　儿子出了一额头青春痘，他涂着药水说，中考前急的呗。我说，好好涂，小心毁容没人嫁给你！

　　儿子玩得不见踪影，我让预习课文，他苦着脸说，请求关黑屋，头悬梁锥刺骨。我实在不是个严母，算了。

　　儿子一个人在大院里踢足球，烈日当空大汗淋漓。那是个寂寞的青春期吧。

　　儿子哭着喊着去矫牙，说，疼死也愿意。——这玩意是个女孩子，肯定去削骨割双眼皮了。

　　儿子刚才洗发吹干换上衣服，拿着自己攒钱买的索尼MP5和80块的变形金刚3电影票，说，妈我出去了。——特么真奢侈，恨不得送他去打几天工。

　　他看出我的肉都在疼，说，容他快乐两天吧，未来三年日子不好过啊。哦，那么他们是知道有场艰苦战了。

　　还看到他的杂文，其中一篇标题是，圆内任何一点都过直径。写了他的压力和对教学方法的疑惑。

　　最近在好几种杂志和报刊上都看到蔡春猪的《犬子在，不远游》。那是个自闭症的三岁孩子，那是个苦痛掩在调侃下的父亲。除了哀叹，我也庆幸，自己这么古怪的儿子没有自闭。

　　就像儿子写的那样“圆内任何一点都会过直径”，这句话也送给蔡春猪，送给那些孩子不是那么优秀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