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了你的眉，举着他的案

文/梅子

　　基本上，这个，很难。

　　安倩见我这么回答，恼了，过来拍我一掌，说我不把她当回事。她就是一掌毙了我的命，我也爱莫能助。

　　安倩姿色平平，智慧平平，家世平平，当年却拼命追得一潘安为夫。潘安不仅高大威猛，还比她小半岁。安倩这个花痴得此佳男，妇复何求，处处陪着小心，时时将对方含在嘴里——她每天向我们汇报潘安时事动态，长久下来，连我们都对这小子的喜好摸的门清了。

　　感冒了，都是追潘安追的。安倩掏出面纸擦完鼻子，接着说明是她和他昨夜闹别扭，他起身就往外跑，这大半夜的，她外套和鞋子都没穿，赶紧去追。

　　追他干嘛，一个大男人，不是醉酒夜奔，怕别人诱奸？拐卖？我简直闹不明白，又不是一大姑娘半夜离家出走，就是夫妻吵架，也都是女的一赌气跑了，男的不穿鞋子外套赶紧去拦的吧。

　　一直旁听的静儿说，男人怎么会没地方去呢，KTV、咖啡厅、茶馆、宾馆，最不济，十块钱去大澡堂子一晚上也过了。

　　我不用插嘴，静儿是在逗安倩。再看安倩，果然急了，赶紧辩白，说他家潘安最是老实，哪里知道这许多花头。

　　我和静儿干咳两声。不要怪我俩冷酷，安倩这傻婆娘，宠得潘安无法无天。前几天，安倩冷着脸进来让我们猜他们结婚十年纪念，潘安送的礼物。等不及我们的七嘴八舌，她揭了谜底，原来潘安命令他们八岁的女儿折一百个小纸星星送她。

　　真是个好男人，这借花献佛的手腕让我们全体绝倒。我当即献策曰，攒着，换个盒子，这厮生日的时候再回敬给他。

　　安倩当然不会从我命。她强颜欢笑接受了一百个星星，然后在那厮生日给他买了全套行头。安倩自己却很是节省，极少买新衣服。而潘安给她所有的不尊敬不快乐，她都从不指责一句，最多回头哀诉给我们。

　　不论男女，爱有多深，宠就有多深。最低的时候不是脚底开出的花，是对方脚底的泥巴。有个女孩子当着我们很多人说自己贱，因为对男朋友太好，被对方践踏。她情绪激动，眼泪花花。我突然觉得难受，过去抱着她说，没人觉得你贱，爱一个人，都会这样。我们只是不说。

　　我们只是不说。所有的守口如瓶都是心底的一个很深的伤痕，无法痊愈。爱有多深，宠有多深，伤也有多深。不管别人支多少招，都下不了手。除非，有一天，爱消失。

　　齐眉举案这个故事知道吧。

　　孟光其实是个丑女子，出嫁那年已三十。能嫁给自己仰慕的仁人志士，她多年的心愿已了。粗布陋食舂米洗衣算什么。可是，当她满脸微笑将精心准备的饭菜端给丈夫梁鸿的时候，梁眉头紧皱，不接，不开口。孟岂能不知真正缘由，她将盘子慢慢捧高，直到堵住了自己的脸。

　　呈现在梁面前的，只是妻子做苦力换来自己舍不得吃的美味佳肴。没了倒胃口的五官，梁满意的接过来。他看不到妻子内心的悲。

　　呵都说这是我诌的，可为什么有“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这句呢。此意是何意，惟有当事人知道。且你不是孟光不是梁鸿，你也不是从那个朝代走来，你怎么知道传说中的齐眉举案不是指相敬如宾，其实是个暗地嫌弃的故事呢。　　

　　每个故事，后面都有一个真相。古人不说。他们择其善而从之。但恶，依然存在。

　　每个故事，后面都有一个女人流过泪，女人也经常不说。她们将头发梳好，将衣服整好，对娘亲说，女儿嫁得好，别牵挂。

　　她们齐了自己的眉，举着他的案。站立一旁，看着坐在自己爱的旗号下，心安理得的丈夫狼吞虎咽。唯一等待的是丈夫良心发现的那一天，可那一天，何其长哉。

　　静儿问我，有一天，我会不会齐了眉，举着谁的案。我说，会啊，我不仅齐眉举案，为了让对方顺利下饭，我还跳脱衣舞呢。静儿也赏我一掌说，谁信，只怕你一案就拍对方脑袋上，让他知道红颜一怒自刚强。

　　谁信？

　　爱一个人，有多少屈辱，这屈辱该是不该，外人不足道也。所以，我们面对真嗔假怒的安倩说，只要你觉得幸福，觉得一切理所当然就好。只要他百恶为尽不红杏出墙就好。

　　他没有。安倩的维护总是这么坚定。我们希望这坚定是真的，希望所有的潘安都良心未泯。可到底，希望总归是希望，不能算作现实。